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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体特异功能研究会与张震寰将军
黄小励
2000年十月初我到纽约贾维茨会议中心观看“走近中国”的展览。离开时一位候在门口的白人姑娘递给我一张传单,低头一看,是有关法轮功的宣传,不禁语塞。抬眼望见姑娘一对期待赞赏的眼睛,直觉得偏见与无知并不止于中国。百般思绪涌上心头,话脱口而出:“谢谢。但我对法轮功没有兴趣。”顿时,那对眼睛露出惊讶与失望。显然,她定认为我麻木不仁。我却为西方囫囵吞枣一厢情愿的解释中国的事情,深感不安。 其实我与气功的渊源,当然比她要深得多;数来应还早过法轮功的创始人李洪志先生。
林老师,梁士丰与郭林
1974年,我正在省城大学外语系读书。当时每周都安排两节体育课,那个学期是学习长拳。我的父亲在郊区体育运动委员会工作,家中有好几本武术书籍,因此我对习拳颇感兴趣。但外语系的女学生,不免花拳绣腿。上课时,我不时望见有一精壮结实身材不高的先生,站在操场边看,唇边带笑,我於是心中生奇。终于一日在校园碰上他,我问了老师好后,便有意把话题引到学拳上。他当下走到操场上,打了长拳的头几招,真是虎虎生风。再闲聊,我知他姓林。他知我对拳术的兴趣,有父亲的影响,而他竟认识我的父亲。这时他望见我脚上缠有绷带,便问缘由。我说自己脚扭伤,消肿后落了个趾骨间腱鞘囊肿。医生没有良方,我也只是把那些跌打药裹在脚背上敷衍,看是否有好运气能痊愈。他听后便叫我解开绷带,我照办了,露出右脚背上半个鸡蛋大小的肿块,很有点难堪。想不到林老师竟蹲下身子,用手在那肿块上按摩起来。我感到酸麻胀,却不痛。操场上人来人往,我一下分神,林老师已然站起,说“好了,不用扎绷带了”。我低头一看,那个囊肿已消失了,而且再都没有出现。当时我非常惊奇,也对他非常敬佩。后来从父亲处得知,林老师出身武术世家,拳术与内功颇有造诣。这一奇遇大添我对传统武术气功的兴趣,不过在当时的政治气氛下,无法深研。到我1979年重返省城,到母校打听林老师的踪迹,却被告知他已去世;深感怅惘之下,对他身有功夫而不能长寿,亦为不解。 那年,广州市正时兴梁士丰的“自发五禽戏”。梁是广州体育学院的老师,受中国传统五禽戏的启发,编出这套简单易学的功法,在广州渐成热潮。外子的弟弟,与梁是中学同学,就热切的在家里推介起“自发五禽戏”来。我跟着小叔作了尝试,闭上眼睛,默念几句口诀,手指贴着肚脐绕圈,身子就摇晃起来。连着几日作“自发五禽戏”,竟然手舞足蹈,进一步还跳跃奔走。每次做功,都有些新变招,到收功后张开眼睛,对自己做功的放肆,惊奇之余,也有点难为情。 当时外子正患肝炎,药吃不少,总不见好。学做五禽戏,主要是为治病,可是效果也不大。此时气功热潮已一波一波涌来。接着闻名的是“郭林新气功”。郭林是北京画院的画家,武术世家出身。她自中年后疾病缠身,曾几次开刀,不得已重拾气功,创立这套功法,并收了不少第子,以病人为多。外子一股劲投身进去,天天习练。郭林说清晨空气最新鲜,有益吐纳;外子干脆凌晨三点起床到公园练功。我亦给他作伴,夫妻俩摸黑在河边树下走圈摆手,极为诚心。
气功协会,人体特异功能研究会与张震寰将军
出于练气功的热情,外子与几位朋友商议成立了“广东省气功协会”,他还当上了协会的秘书长,邀请了几位德高望重但已退居二线的前省市领导作协会会长。协会办起了“气功与科学”杂志,组织并赞助大学的教授做气功研究,组织会员到佛寺道庙拜访有为僧人道士,一时间更为气功推波助澜。 曾参与原子弹与氢弹研制,时任国防科委主任的张震寰将军,在北京成立了“人体特异功能研究会”,著名的核物理学家钱学森也积极参与。八十年代初,张震寰将军亲自率团,带上后来非常出名的气功师严新等人,到日本访问,外子忝列其中,亦为成员之一。这个时候,李洪志,张宏堡这些人,根本闻所未闻。
1985年夏,张震寰将军率领名声渐起的特异功能人士张宝胜到深圳,计划借给香港的富豪表演各种人体特异功能绝技之机,为全国的人体特异功能研究筹集经费,外子一直随行在侧。我的弟弟在省城的文艺杂志社工作,与张宝胜成了朋友。张一高兴,便会伸手抓身边人的衣服,说“我烧烧你”,手指沾处,便是烧焦的破洞。弟弟受害好几次,弄得不敢穿好衣服,还特意留了一件烧焦的给我看。 此时,广东省气功协会已成了全国最活跃的气功组织,并由于改革开放得风气之先,人们比较富裕,渐及注意养生保健。协会邀请严新来广州,他是四川省中医学校毕业的医师。严新来到我公公家,见我的侄女遗传了她母亲一双朝内弯的小指,便捉住她的左小指一会,放开后让她看,左小指比右小指直了不少,众人惊讶。严新还在其它场合显示他的功夫,一时声名雀起,请他验病看病的人与日俱增,根本无法应付。因应时势,协会为严新安排了几千人的讲演带功,开始了一种新的练功方法,后来便为各种各样自称为“气功大师”的人仿效。
1986年,严新被邀请到香港。我借在香港当记者之便,与几位朋友在香港九龙的劳工子弟学校礼堂组织了当地首场讲演带功报告。没想到气功在香港竟也颇为闻名,三十港元一张的门票,卖完不止,还有数十人候在门外不走。香港的媒体对这场活动作了报导,以至严新后来再专门为讲演带功到香港两次,盛况依然。不过,媒体对活动中的听众反应及自发做功,产生了争议。 另一方面,张宝胜的特异功能,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与兴趣。如果说广东省气功协会发迹于推行功法与群众性练功,张震寰将军与他的同道,则专注于人体特异功能研究。他们的努力,使科学界普遍兴起这项研究,好几所高等院校放宽学业标准,收取有特异功能的学生,往往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各地不时报告发现身有绝技的特别人士,而各地的科学技术协会,也或邀请或组织这些人到全国各地表演,多是“蒙眼识字” “药丸穿瓶” 之类。
“气功师”与功法组织遍地开花
几年下来,到八十年代末,中国已经发起了气功与人体特异功能的高烧。各种功法流派不断涌现,冒出了一大批“气功师”,人人自称有家传,有特异功能,练他的功法“到高层次”可练出“天眼通”,“天目通”,“天心通”;许多只有在小说故事上读到的本领,都被“气功师”包揽在身,无法不令凡夫俗子既佩服,又心生欲望。这使气功协会如雨后春笋般在各地建立,全国性的功法迅速漫延。如广东省气功协会在肇庆,汕头,韶关等省内地区成立了分会;智能功在许多省市设立了辅导站。如此又为许多人打开了一个出人头地,立名谋利的机会。练气功成了群众运动,泥沙俱下鱼龙混杂的状况就很难避免。争权夺利的事件越来越多,连成立最早的广东省气功协会也未能悻免。 期间各地“气功师”纷纷到广东省气功协会联络开班教功,几乎每个月都有,有时甚至同时开了不同的功法班。也有的“气功师”到广东省气功协会设立的医疗站为人治病。气功治疗是立竿见影的把戏,不容易象办班那样收钱,因此学员学气功交的学费是主要的收入。几年气功,造就了不少“气功师”富翁。“气功师”纷至缈来,僧多粥少,学员开始有难以为继的迹象。而外子虽累经各地“气功师”指点传授,肝炎虽未恶化,但也没有痊愈。
1989年我从香港返回广州工作。外子依然热衷于气功,家中常有来自省内或外省的“气功师”,还有要研究经费的教授,希望找“气功师”治病的朋友,以及报告协会下大大小小矛盾是非的人。此时我被检验出患多发性子宫肌瘤,在练功的热情与探究气功效用的好奇下,我决定不吃药不开刀,只练功,看肌瘤能否缩小以至消失。 我交费参加了几个不同的气功班,与其他学员一起习练。其中一个声称保证可练出看“内丹”功夫的功法班,学习结束时要检查每个学员看内丹的“天眼”。这种“检查”,由该位“气功师”较早期的第子站在被检验者五六步之外“发功”运出“内丹”,学员则闭眼用“天眼”看;一旦看出,还要讲出“内丹”是向左旋转还是向右旋转。我对这种检验很不以为然:谁鉴定检查者有内丹?要是学员说内丹是向左转,检查者说是向右转,怎么确定谁对谁错?我自练“五禽戏”始,练各种气功已有十年,扪心自问,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内丹,能不能运出内丹让人观看。蒙蒙夜色之中,我前边的学员竟已百分之百的看出“内丹”而毕业。其间有个别人说看不见,在“师兄师姐”的“帮助”下,亦“看”到了。轮到我了。我是深度近视,摘下眼镜,连对面的检查者都是朦朦胧胧,就别说什么“内丹”了。只好横下心来,权当练功一场吧。凭着十年的认真习练,我很快便入静,周围的喧嚣似乎消失了,前额朦朦的升起一层白雾,我知道自己进入了气功的境界。天眼在哪里?内丹在哪里?正寻思间,检查者已发问:看到内丹没有?我回答:没有。如果我前额那团白雾是“内丹”,那跟他这功法联不上关系;这是我练功常进入的境界。而且,那也只能是我的内丹,不会是检查者的。过了一会儿,检查者又问:看到内丹没有?我还是没有。接二连三问,我接二连三答没有。也许“省气功协会”“秘书长”的太太练他们的功法看不看得到“内丹”是件有影响的事,另一个“辈份”与“功力”更高的“师兄”走出来取代了前一个检查者。新检查者说:“认真盯着看”。我想着:用“天眼”是要“认真盯着“的吗?我怎么听说“特异功能”是在有意无意放松超脱间才来呢?再说,“看”哪里呢?内丹一般是在丹田,天眼据说在两眼之中。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天眼”,怎么用“天眼”“看”他的“丹田”?权且集中意念于我的前额,“想”他的“丹田”吧,这是最接近的做法了。但我的前额依然是那团白雾。“看到内丹没有?”他再问。“没有。”不料他接着说道:“我都看到你的内丹了,白色的,乒乓球那么大,向左转。”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内丹,但肚子里有两个子宫肌瘤。“千穿万穿,狗屁不穿”,他显然在抬举我。到此时,我明白不管他看到什么,跟他分辨是内丹还是肌瘤是没有用的。这些“气功师”不是林老师,梁士丰,郭林一类,甚至不是严新,他们大多来自小城镇,甚至小乡村,缺乏学术讨论的兴趣。此外,我更明白他们非要让“省气功协会”“秘书长”的太太“看”到“内丹”不可。黑夜中,操场上亮起了几盏电灯,周边围起的人更多了。既然我对这种“检查”不以为然,何必跟自己,跟他们过不去?于是,再被问时,我便说看到了。“向左旋转还是向右旋转?”他又问。我迟疑了一下,胡绉道:“向右”。他没有说话,我过关了。 这次学功后,我对气功的兴趣大不如前。我不得不面对这些问题:那里出来这么一批有功夫的“气功师”?练气功可以到何种境界?这种局面是否是我们当初搞气功协会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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