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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04月20日
融入美国社会并不保证美国社会就会接受我们……
中国人的肤色和头发,无论在行为上如何美国化,也改变不了别人视我们为中国人……
昨天,女儿把博士论文上缴后,让我分享她的论文。在序言中,提到自己曾迷惑于东西文化的冲击,无所适从,感谢学校几位中文老师对她的谆谆教诲。读文至此,不禁掩书长叹!
女儿三岁来美,当年离开中国台湾时,即积极准备,买了一大堆中文儿歌和故事录音带,教唱教读,母女欢乐。稍长,送她上中文学校,自己也在场边击鼓加油,为中文学校卖心卖力。曾几何时,原本快乐的中文学习,竟渐渐变成母女反目的着火点。天长地久,她变得满嘴洋文,一口标准加州口音英文,无懈可击,电话中谈话,没人知道她是东方人。说中文却是洋腔洋调,四声不分。看英文书一目十行,中文却是大字不识。我心中隐痛,也莫可奈何!
女儿口里不说,做母亲的怎会不知?她正在承受美国第二代移民的迷惑与苦闷啊!她年轻反叛,无法理解苦闷由何起,只知尽力在表面上美国化,听美国音乐,看美国电影,举止美国式,绝口不说中文,不接触中国文化,全心全意融入美国社会。
高中,学校规定必修第二国语文,在繁重的课业中,她宁可选西班牙文,也不愿选早有基础的中文。西班牙文学得呱呱叫,来年,有学妹西班牙文赶不上,家长恳求老师为其子女家教,老师为避嫌,推荐她当家教。想到那“中国人教白种人学西班牙文”的讽刺画面,暗暗惋惜,若是教中文多好!
大学时住校,一日回家,原本乌黑雪亮瀑布般的长发,竟染成焦黄鬈曲的棕发,我忍不住叹叫可惜,她嗤之以鼻!我咬舌闭嘴,把原本想告诉她,西方人最羡慕东方女性乌丝绒般长发的话,活生生吞进肚子里!那段日子,独独不让她拒绝的中国事物,只有美味的中国菜。女儿酷爱美食,曾告诉我,她的梦幻职业是美食评鉴家,可惜评写美食的英文文笔还不够成熟,有待磨练!
我绝望之余,半哄半骗拖着女儿去大陆旅游,女儿心不甘情不愿,呶着嘴跟着走,临行前还放下狠话,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追根究底,就是痛恨中文,对中国文化毫无兴趣。我处心积虑,选择北京、上海、苏州、杭州等繁华都市,冀望长城和紫禁城的雄伟能唤醒她中国人的自尊,更希望上海和苏杭的美食能引诱她接受中国文化。丈夫和几位中国好友们,劝我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用痴心妄想了!我假借与朋友辩论,把一直想与女儿细谈的话题,在电邮上对着朋友大谈特谈,副本送给女儿,其实朋友哪需要我的训辞?电邮中,我说中国人在美国,当然应该融入美国社会、学美国语文、接受美国文化,可是融入美国社会并不保证美国社会就会接受我们。我们无法强迫别人接受你,也无法强迫美国人不视你为外国人。中国人的肤色和头发,无论在行为上如何美国化,也改变不了别人视我们为中国人。与其试图改变别人,不如努力改进自己,让别人接受我们是崇高可敬的中国人,让他们羡慕我们是华裔,因为我们不仅懂美国文化,还懂他们不懂的中国文化;我们不仅能读英文,还能读他们不能读的中国文字!英文是世界语言,中文是世界最多人使用的语言。明显的,中文和英文将会是未来世界上两种强势语言,我们在美国的中国人,得天独厚,岂有不趁势撷取机会、走在世界前端之理?
我不知这番言语对女儿有何影响,只知旅游时,女儿并无当初的反感。爬长城时,女儿眼神震撼,主动问我长城的历史;访紫禁城,女儿嘴中啧啧称奇;游颐和园,津津有味地听我讲述光绪慈禧的故事;苏杭的美食,更是赞不绝口!途中最后一天,一位美国团员,要求吃汉堡,女儿转头与我眨眼撇嘴!
数月后,女儿进入斯坦福大学工程研究所,竟主动选修中文!之后,她开始用中文与我讨论许多严肃的问题:为何女性在工程界是少数族类;美国华裔女性所承受中西文化不同的冲击;大陆与台湾的政治何去何从;简体字与繁体字的优劣点;中文学校教学的改进等等。女儿中文字汇有限,但思考深入,谈论题目,用辞简洁,直接坦白,母女间的距离骤然拉近了许多!
其间,我在学术研讨会议上,遇到一位年轻华裔女性,见餐桌上无人与之搭讪,即善意找话题,问她是否中国人,她冷冷答道:“我父母是中国人。”听后心想:“我又没问你父母是哪国人?”晚上回旅馆,女儿刚好打电话来聊天,随即问她如果有人问她是否中国人,她会怎么回答?是否会觉受辱?女儿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中国人!”我心中感动,女儿终于自我定位了!
隔两年,女儿的指导教授带着实验室全体研究生,浩浩荡荡飞往台北圆山饭店参加学术研讨会,女儿在台北充当翻译兼导游,好不骄傲!研讨会后,还自己前往台北故宫博物院参观古物,她电邮告诉我,因为游过紫禁城,那些古物看起来格外亲切有趣!女儿指导教授眼见女儿在台北中文一把溜,即建议女儿申请“北京清华大学暑期学生交换研究”奖学金,一方面可与清华大学工学院交换研究心得,另一方面也可以磨练中文。女儿兴致勃勃地申请,轻而易举地获得。
女儿抵达北京的第一封电邮,称赞当地中国菜的好吃、多样、又便宜;到处游览后的感觉是,自己不须刻意融入,因为她有一副中国脸!我远在美国家中,激动得泪流满面!女儿终于从中西文化和自我身份认同的迷惑中,走出来了! (摘自美国《世界日报》/萍萍 寄自俄克拉荷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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