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纸堆里有没有现代化

文卓

自从西学东渐，就一直有学者挖掘传统文化中的现代精神，早者甚至远涉明清。今天，随着传统文化的热潮，很多学者再次提出要在中国传统古文化中寻找现代民主、法治、平等、自由诸般思想，孔子、孟子、墨子、韩非等也成了现代精神的源头。

对此，有人批评，也有人赞同，有人追随，也有人反对。到底是“祖上也有”的阿Q精神，还是传统文化的新生？

对此，南开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孙立群说：“历史必须要有时空观念，把古代的东西太现代化，历史就会出现误差。”

不管是研究历史，还是研究哲学，知识分子各有见解没有问题，但更应该关注当下。

古今异同

中西文化之争伴随着整个西学东渐的历程，从一开始，中国就有西方文明“中国自有”的观点，其中孟子的“民贵论”和现代民主是最常被同列比较的，孙立群说：“作为学术研究，见仁见智，不过作为个人来说，研究历史，教授历史这么多年，也有一点自己的想法，我的想法就是，绝不能把古代和现代等同观之。”

孙立群说：“工业革命之后，整个人类的社会形态、生产方式发生了变化，因此，上层建筑也必然随之变化，农业社会时代的价值观和现代观念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以中国来说，古代以王权为核心的社会制度，它即便会产生一些类似民主、法治的思想，但也绝不会违背王权这个基本核心。农业社会产生的文明之中，一些和现代民主法治类似的句子、观点、只言片语很多，只要费心找，肯定能找到，要说我们借鉴、学习、继承是可以的，但是它和今天的民主法治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产生的基础不同，最终的目的也不同，孙立群说：“不管是民主、法治、平等还是自由，传统社会中的这些东西最终都是为维护王权，维护集权统治为目的的，这是根本上的区别。”

新旧之辩

不过，总有一些东西让人迷惑，看起来确实很相像，而这需要人们更清醒地认识，学者也有解释之责。

孙立群说：“比如说孟子的民贵思想，常常被人拿来和民主制度类比。为什么孟子说要以民为贵呢，就是要让统治者缓解矛盾，笼络人心，让集权统治更加稳定和长久，这种‘民主’是为民做主，人们津津乐道的是‘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这种‘民主’是主人帮你替你，离真正的民主还早着呢。”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孙立群说：“比如说法家的法治，和今天的法治绝不相同，首先，法从王出，是王权集团制定法律，所以，不管这种法多具体，多完备，它都是为维护王权集团而制定的，总有在法律之外的特权，有特殊人群，就像故事里说的，包青天可以铡了皇亲国戚，但到了皇帝身上，只能打打龙袍。‘王子犯法名，与庶民同罪’是商鞅提出来的，但事实上呢，王子真的犯法了，商鞅只敢把刑罚施加到王子老师身上。庄子一语中的，‘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今天的法律，最大的特点就是平等，对所有公民只有一个尺度，老百姓为什么不满司法不公，就是同罪不同罚，有特权人群。再如墨子的‘尚贤’，‘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好像是很好的人才，但是要明白，是谁‘举之’、‘下之’，是国君，老百姓不能‘举之’，也不能‘下之’。试想一下，那时候要有投票、选举，那也太现代化了吧？”

时空错位

种种类比，看似相同，但究其本源，原来其情殊异，文明的体系不同，社会的结构不同，它所产生的文明必然不同，正如“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绝不会“种豆得瓜”。

孙立群说：“历史不能假设，也不可比喻，历史最重要的是要有时代感，不管是理论也好，制度也好，要放在历史的环境中去看，不能放在现在，把古代的东西太现代化，就会产生时空的错位，历史的误差。”

当然，这也并非否定传统文化，孙立群说：“比如说孟子的‘民贵’思想，它固然是为稳固王权，但同时也应该肯定，在那个等级森严的社会环境中，这种思想最起码有助于民生，让老百姓过得更好一点儿，难能可贵。我想这就是最高的评价了，绝对不能把它当做民主思想，也绝对不能超越历史去评价一种思想，过分地抬高，最终的结果就是违背基本史实。”

其实中国古代有没有现代化思想并不重要，现代化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也是从无到有，逐渐产生的。孙立群说：“不管是找不找得到都没有什么意义，现代化是社会发展的必然，我们跟着前进，学习就好了，以前有，不代表现在也有，以前没有也不代表现在不能有，有什么关系呢？”

东施效颦

中国从19世纪开始学习西方现代化，到如今不过百年，从上个世纪70年代末开放，到如今不过30年，孙立群说学习现代化尚且不够。

孙立群说：“西方从十七世纪工业革命开始走上现代化的道路，到如今几百年，现代化仍旧在发展，在完善，在前进，我们的时间太短了，努力学习是第一位的，本来就有差距，再有松懈，距离就会更远。孔孟时代是不会重现的，退不回去，恐怕也没什么人愿意退回去，历史总是向前的，所以我们也必然要紧紧跟随，奔向现代化。”

更重要的是，当人们在故纸堆里寻找现代化“固有”的证据时，是否曾想过，我们自己的现代化究竟怎么样？孙立群说：“百年的学习，百年的追赶，我们学懂了现代化吗？学懂了民主法治，学懂了自由平等吗？恐怕没人敢这么说。实际上，我们离现代化还很远，学到的还只是皮毛，甚至有时候还会犯东施效颦的错误，学得似是而非，学得适得其反，学得半懂不懂。我想，不管是研究历史，还是研究哲学，知识分子各有见解没有问题，但更应该关注当下，关注中国现代化的发展，戮力同心，让它更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