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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8月24日
淞沪作战并无全盘计划
淞沪地区之攻防战,国军不能算是尽到战术上之至善。战事开始第一日就有第88师旅长黄梅兴阵亡,可见得战况激烈。战后日海军陆战队营房为第三方面军接收,此建筑物上凡经枪炮损伤之处,虽经日方修葺,但其弹痕仍特别留出标示,以作历史例证。观者可以看出,命中之处虽多,但所用非重兵器,不能尽摧毁歼灭之效也。此亦为今后八年国军作战之最大弱点。
从现已公布之蒋日记看来,淞沪地区作战无全盘计划。最初蒋希望以优势兵力消灭敌之据点,此计未酬,他即下令严守1932年第五军及第十九军在128战役之防线,逼近黄浦江西岸,此阵线被突破,他再扼守罗店、大场、蕴藻浜之线,距原阵地仍不过五之十公里。他从未作敌方可能使用之兵力及进攻目标之判断,本军防守期间之预计,全面反攻计划,次一步之战略防御,和总预备队之区处与控制。从日记文字看去,这一切均未经考虑。
淞沪之败在于蒋介石不知兵?
淞沪之攻防战损害过重,非中国可能担负,南京应早放弃,而不应作装饰门面之防守,此等错误日后为政敌用以攻击蒋介石之口实。史迪威及李宗仁均以此等等差池与过失,作为蒋介石不知兵之明证。
即是同情于蒋氏之读者,至此亦难为之解说,他不是已经说过对付日本不能孤注一掷,应当有第二线及第三线等阵地?他不是已经说过长期抗战越久越是有利?何以他自己不顾前言,作不较厉害的牺牲,招致无从整补的损失,并且以“维持一时体面”构成作战之用意之一,因不避虚名而就实害?
当时蒋介石日记即已隐若的说出此情节,有如淞沪抗战将近尾声时,日记中有此段:“此次抗战成败得失固难逆料,但统一局面必可因益见巩固。”(1937年10月31日)此与我们所说,因着抗战蒋介石替新中国制造一个高层机构之说法,至为接近。
用此眼光倒看回去,我们可以认清1937年之所谓国军,非似其他国家之陆军,亦不似于对方日本之陆军内中常备役、后备役、预备役之人员器材全可以互相对调。李宗仁在他的《回忆录》里亦已说起,当卢案发生时,他奉蒋电邀往南京协商,兹后李任第五战区司令长官,白崇禧为副参谋总长。然则彼等成行之前,仍有四川之刘湘及云南之龙云劝阻,他们以为蒋介石必乘抗敌之名拘留李白,攫得广西,并及川滇。可见得内部缺乏团结及统一之情形由来已久。
1937:中央与地方之复杂关系
蒋介石如何能诱致各地方领袖参加他主持的抗战?日记内无确切之说明。但其行动则极显然,最先只有将“嫡系”部队不惜牺牲的投入战场,包括德式装备各师及机械化部队已是如此,此外教导总队原为筹备新军而设,数千人全部新式装备,而且其人员经过极严格之遴选,所有士兵身材限于一定之长度,全总队经过严格训练,以便为示范及储备为下士官之用,并为来日各军师标准化之基础。此时以毫无留恋,立即耗用于淞沪及南京战场,以后始终无法恢复。我曾在各地说及,蒋之主持抗战,“空城计”之姿态有之,“苦肉计”之姿态有之。
初期抗战无争胜之可能,但对于鼓舞人心则收效极大。郭廷以摘录国民政府迁都宣言文句,“各地将士,闻义赴难,朝命夕至,其在前线,以血肉之躯,筑成壕堑,有死无退”等语(1937年11月20日)为“所说毫不夸张”。这种精神不因南京失陷而减杀。台儿庄战役(1938年4月)的过程中,云南部队蜂拥上前,企图以密集队形捕捉敌军战车,四川部队因军纪不佳而两个战区拒绝收纳,自惭形秽。这情景已与当初刘湘与龙云企图劝阻李白的疑忌,有了一日千里的距离。
根本缺陷:国家与社会无从动员
蒋在各省抽调部队,以个人磋商激劝之方式行之,已如上述。其所发津贴各出不同,各部队到沪日期及沿途所需交通工具,则按路途远近及与中央之关系,分别责成交通部(俞飞鹏)、军事委员会第一部(黄绍竑)及侍从室第一处(钱大钧)就地办理。因皆临时到达,亦无从全盘计划。
淞沪战事紧张之际,蒋曾手书宋子文,以麻袋“交南市朱逸民五万只,南翔第六师转陈辞修五万只,其余30万只皆运苏州交顾墨三兄可也”(1937年9月24日)。如是许多麻袋有何用场?视其下令日期及指定交纳地点,似为准备填塞泥沙作为巷战之用,然则兹项处置,不由军需军械人员筹办,亦不经参谋设计分配,即由统帅决定,麻袋又不在后方购买向前输送,而在租界内采办,似此种种举措均超过常情。主要原因为缺乏经费预算及交通工具。 (摘自 《从大历史角度读蒋介石日记》黄仁宇/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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