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乾隆四十九年(1784)正月,已经七十四岁的乾隆开始了第六次南巡之旅,他从直隶进入山东,又经江苏抵达浙江,历时三个多月,行程达数千公里。和以往一样,乾隆所经的地方,官员要在三十里外迎接,他离开的时候,也要送到三十里以外。而与以往不同的是,为了昭示自己以仁义治天下的政治思想,以及取得的巨大成就,乾隆这一次南巡的宽免和恩赦力度特别大。他所经之处,地方当年应该征缴的地丁钱粮,可以免除其中的三成;犯有小错的地方官员,被处以住俸、罚俸、降级的处罚,全部取消,没有犯错的官员,则全部官加一级。
为了显示自己对于文化和吏治的重视,乾隆还摆出了一副尊孔崇儒、景仰忠臣烈士的面孔。在山东境内,他巡礼了晏子祠,又到曲阜参拜了孔子庙,并派遣礼部官员到颜回、曾子、子思、孟子等人的祠庙进行祭祀。进入江苏,他又拜谒了宋代名臣范仲淹、韩世忠的祠庙,沿途还祭祀了已故清代理学名臣汤斌,被康熙誉为“天下清官第一”的张伯行,以及大学士蒋溥、河道总督陈鹏年的墓。抵达浙江以后,他颇为得意地作了《南巡记》一文,回顾六次南巡所取得的成就,为自己对江南的水利建设、文化发展所作出的贡献进行鼓吹,把劳民伤财、有害无益的南巡美化为布德施仁的惠政。
南巡返程的途中,从京城传来了一个好消息,乾隆的玄孙降生,他升格成为了高祖父。五世同堂,无疑是一件值得称颂和庆贺的事情,乾隆当即下令扈从的文臣,从《四库全书》里查找自古以来,能够五代同堂、亲眼见到玄孙的有几个人。
领受了任务的文臣很快就把查找结果呈送上来,清代以前,有文献记载的五代同堂者,只有六人,分别为:明人彭大翼《山堂肆考》记载的唐代光禄大夫、南昌人钱朗;南宋周必大《平园续稿》记载的北宋参知政事、饶州人张寿;明人宋濂《潜溪集》记载的元代绍兴人吴宗元;《文衡》记载的明代国子监博士、吉安人罗恢;明代散文家归有光的高祖父;明代“吴门四家”之一的文征明。隋代以前因缺乏文献资料,没有找到五代同堂的人。至于帝王五世同堂者,更是闻所未闻。
乾隆看到这一结果,非常高兴,认为自己不仅福高德厚,也是身为帝王的他仁心仁政施于天下的体现。因为根据之前各地官员的奏报,全国的五世同堂家庭共有一百九十四户,直隶人张璧、湖北人李进也、贵州人孙月英,都有玄孙八人至六人不等。与生齿伶仃、人口蕃衍不旺的古代相比起来,这无疑是国力强盛、民众生活质量得到了显著提高的具体展现。因此,乾隆认为是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太平盛世,才会有如此上下祥和融洽、百姓殷昌富庶的局面。
然而,乾隆不知是真的胡涂还是故意回避了一个问题--即之前见于史载的人,大都是各个时代的士大夫阶层,能够史上留名的普通百姓,凤毛麟角。换言之,能够见于史载的只是非常小的一个群体,而乾隆却是以治下的亿万百姓与之相比,用这种不对称的对比方法,才得出了一个海内升平、百姓富庶、人寿延长的“盛世”结果。而且,乾隆手头上的数据也很有问题。清人陈康祺的《郎潜纪闻》载,乾隆为了庆贺自己即位五十年,曾下令让各地督抚代为查找当地的高寿者,一共邀请了三千九百多位高寿者到干清宫开“千叟宴”。
在此之前,根据直隶、江西、山东、四川、广西的督抚奏报,共查到百岁以上的寿民、五世同堂者六户。乾隆亲自为其中的三对百岁夫妻作了御制诗。看到皇帝注重虚名,喜欢铺张浮夸,地方官员也投其所好,几年后再次上报的名单,五世同堂的家庭就增加到了一百九十四户。即使排除之前地方官员的漏查,这个一百九十四户的名单,也含有很大的水分,很有可能是地方官员为了迎合上意、故意夸大虚报的结果。
乾隆自幼聪慧,深得祖父和父亲的喜爱,执政期间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这使得他异常自负,这一点从他晚年自称“十全老人”,就可略窥一斑。实际上,在乾隆中期的时候,掩盖在“盛世”光环下的清王朝就已经严重滞后于世界发展,呈现出了明显的衰败征兆,只是师心自是、自许甚高的乾隆没有察觉罢了。《新唐书》里有一句话:“好大喜功,勤兵于远,此中材庸主之所常为。”也可以说是乾隆一生的最佳写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