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船员日本失踪事件始末：探求沉船的蹊跷原因

刘恒宝

2010年02月08日
      大巴徐徐停下，就要上车了。6位中国船员的家属们咬紧嘴唇、噙着泪珠，提起一个个分量不重、在他们心中却有千钧之重的纸袋陆续上车。这个纸袋里面，有他们在日本逝去亲人的遗像，有他们永远无法舍弃的丝丝情感。今天，家属们要把他们接回家，接他们回家过一个人影相伴的春节。

　　据《日本新华侨报》报道，这是记者2月4日清晨6点在日本长崎市一家宾馆门前目睹的一幅令人心碎的情景。

　　一个本不该有的黑色日子

　　1月12日，一个本来不应该有的黑色的日子。

　　日本，长崎。上午8点钟，电话铃声响了。中国驻长崎总领事馆突然接获日本第七管区海上保安总部的电话，报称日本山田水产株式会社所属的“第二山田丸”拖网渔船(排水量113吨)于清晨4点左右在日本长崎县五岛列岛的福江岛以西大约85公里的海域航行时突然原因不明地下沉了，船上有6名中国船员和4名日本船员。总领事滕安军要求日方将掌握的情况迅速写明，用传真送过来。8点半钟，日本第七管区海上保安总部送来有关情况说明的传真。上午9点钟，中国驻长崎总领事馆确认情况后，向中国外交部做了汇报，随即与日方保持电话联系，协调展开搜救工作。

　　中国，舟山。中国船员卢海明的内甥胡飞军2月3日在长崎接受记者采访时回忆起了当天的情景。

　　卢海明今年45岁，是失事的6名中国船员中年龄最大的人，他已经在日本渔船上干了18个年头。他同时也是这批中国船员的班长，负责炊事工作。

　　胡飞军回忆起1月12日晚上7点半钟左右，一个亲戚打来电话，急匆匆地说在电脑里面看见“日本新华侨报网”的报道，船员们出事了，里面有卢海明的名字。

　　在舟山从事水产渔业生意的胡飞军根本不相信。一向关心天气预报的他没有听说这一天有什么风浪，他心目中也一直认为日本渔船的质量是比较好的。况且，姨夫卢海明这次是1月3日才离开舟山的，12月30日的时候，他还特地到小姨家看望姨夫，高高兴兴地聊了一个晚上呢。

　　胡飞军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小姨家。面对噩耗，小姨也是睁大着眼睛不敢相信，连连说着：“不可能！不可能！我昨天才和他通的电话。”

　　晚上，东海渔政局所属的渔业劳务部打来电话，证实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在谈到早上出事，为什么晚上才告诉家属的时候，东海渔业劳务部满怀善意和歉意地说：“原来，在‘第二山田丸’上工作的一共有7名中国船员。后来，我们得知有一名中国船员转到‘第一山田丸’上工作。为了对此进行确认，我们一直在等日方的消息。这种事情，不经过最终权威的确认，我们是不能通知家属的。”

　　当即，胡飞军的小姨泪水奔涌，失声痛哭。

　　这一晚，失事中国船员鲍志光(41岁)、邵明儿(40岁)、黄志龙(39岁)、黄慧(37岁)、王光安(37岁)的家中也都沉浸在悲痛而又抱有最后一丝的希望之中。

　　搜救中探求沉船的蹊跷原因

　　应中国驻长崎总领事馆的要求，日本长崎县和长崎市分别成立了对策本部，出动4架飞机和巡视船在海上搜救。日本山田水产株式会社总共有十艘船只，剩下的九艘全部出动，开展营救工作。

　　据日本第七管区海上保安总部介绍，1月11日下午2点，“第二山田丸”与“第一山田丸”等两艘船只驶出长崎港，一起驶往韩国济州岛以东的渔场。12日清晨3点50分左右，“第一山田丸”接到距离仅仅有400米的“第二山田丸”的无线电讯息，称“有大浪灌入船舱，船身下沉”。按照经验，即使出现这种情况，渔船沉入海底也是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的。但是，两三分钟后，“第二山田丸”就没有任何讯息了。到5点钟左右，海上保安部在附近海域发现了一艘救生艇，但艇上空无一人。这意味着“第二山田丸”的船员们在遇事甩出救生艇以后，还没有来得及更衣上艇，悲剧就发生了。

　　当天中午，该报记者给中国驻长崎总领事馆打电话询问营救的结果。李斌领事忧心忡忡地说，出事海域风高浪急，风速达到每秒13米，浪高达到2.5米到3米，搜救工作正在艰难地进行。当天晚上7点半钟，记者再次电话采访李斌领事，询问对日本媒体有关遇难者可能生还无望报道的看法。李斌领事强调，“12日整个夜晚，日方都会持续开展营救搜寻工作。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要做百般的努力。”同时，他还表示，“我们一直在收看NHK电视台的天气预报，13日的海浪也会很高，有5米左右，这些都会给搜救工作带来很大困难。”

　　搜救工作连续进行了一个星期。1月18日中午，日本NHK电视台播出新闻，长崎县调查船1月17日在海上通过遥控摄像机，在水深150米的海底对1月14日发现的一艘沉船进行了大约4分钟的录像，依据船身上“田”、“丸”二字以及船尾作业设备断定，这就是“第二山田丸”！

　　“第二山田丸”失事以后，许多日本专家学者对失事原因进行了分析。有的认为是遭到突然的风暴，有的认为是渔船的航向出了问题。一位要求不透露姓名的日本学者告诉记者：这次事故的发生非常突然，沉船速度之快不是一般自然风浪漩涡可以导致的。　葬礼前后传递的讯息

　　4名日本船员遗属希望山田水产株式会社负责任地把沉船打捞上来，因此，他们不急于举办葬礼。中国驻长崎总领事馆也转达了6名中国船员家属的要求，希望早日把沉船打捞上来。

　　在采访过程中记者意外地了解到，在日本这个“渔业大国”中，打捞技术并不发达。目前，整个日本能够打捞海底100米处沉船的公司只有一家，但他们实际上只打捞过去年在日本平户沉入海底80米处的一艘渔船。打捞工作历时半年，耗资3亿日元。现在，对于这艘沉入海底150米处的渔船，他们表示“在打捞上还有技术的困难”。

　　6名中国船员家属心中的希望破灭了。按照中国浙江舟山的风俗，船员家属希望在春节前到日本，把亲人的亡灵接回故园。应该说，日方对此事非常重视的。山田水产株式会社派人前往上海，把有关签证申请手续递交给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按照规定，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办理签证需要5个工作日。但是，这次他们也“特事特办”，上午10点钟接到签证申请，下午2点钟为6名中国船员的12名家属代表全部办理了签证。

　　2月1日，中国船员家属抵达日本长崎。当天晚上，中国驻长崎总领事滕安军带着果品到宾馆看望家属。日本长崎市副市长也带着果品前来探望。

　　家属们想念死去的亲人，家属们一定要把亲人的亡灵在春节前接回祖国故园，要在自己的家乡为他们兴办“五七”忌事。家属们希望能够到亲人们出港的码头去迎接他们。

　　按照日本的风俗，港口是不能举行祭祀活动的。但是，这次长崎县政府特别批准，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由山田水产株式会社担保，同意中国船员家属在“第二山田丸”出港的码头举行迎灵仪式。

　　2月2日上午，中国船员家属来到长崎渔港，登上停靠在那里的第一山田丸，依次摆放好6名中国船员的彩色遗照。按照中国舟山的习俗，每幅遗照前面点燃起两根蜡烛和3个焚香，摆放好两束鲜花和从国内带来的绍兴花雕酒以及亲人日常喜欢吃的水果、糕点……当他们最后把一杯一杯的绍兴花雕酒洒向大海的时候，当他们悲痛的哭喊声在甲板上空回荡的时候，所有在场的人都潸然泪下。

　　当天下午，山田水产株式会社在殡仪馆为6名中国船员举办了悼念仪式。11个硕大的花圈和5个大花篮摆放在遗像前面。一位船员家属对记者说：“我没有想到，中国驻长崎总领事滕安军先生也会在每个遗像前面都点香默哀。滕总领事告诉我，这个时候，我更是你们的亲人，我是在给亲人办事。”

　　另外一名中国船员家属告诉记者，“我们看到长崎县副知事等29位地方县市官员都来参加追悼仪式。让我们感动的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先走到我们家属面前鞠躬，然后到每一幅遗像面前点燃一支香默哀。然后再返回到我们面前来鞠躬。我们也都起立给他们鞠躬还礼”。

　　其实，这幅情景后面曾有深深的忧虑。此前，已经有消息传来，船员家属在舟山刚刚接到噩耗的时候，出现过难以控制的激动。他们到日本后，能够冷静地参加葬礼吗？带队的中国水产(集团)公司业务经理林文杰说：“参加葬礼之前，我们曾经反复做家属的工作。但是，我可以说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怕出事情。结果，当我在现场看到家属们彬彬有礼地对待日方人员的时候，我的感觉就是中国的百姓正在成为大国的国民。”

　　赔偿问题中暴露出来的特殊身份

　　事故发生之后，赔偿问题总是不能不谈的。长崎县以西底拽网渔业协会会长、山田水产株式会社社长山田浩一郎对记者表示，“作为我个人来讲，和中国船员遗属的心情一样，非常沉痛。十几年前，韩国船只曾经撞沉过一艘我们公司的船只，两名中国船员因此去世。当时，我曾经去过中国，到两名中国船员家中慰问。最近，我准备再次去中国，慰问中国船员的遗属。至于赔偿，我们会按照合同进行的。”

　　对于赔偿，日本新闻媒体记者也在追问。中国水产(集团)公司业务经理林文杰在会见日本记者时表示：“所有赔偿都会按照合同内容以及中国有关法律来进行的。”对于具体赔偿金额，他表示不是他这个级别的人物可以透露的。

　　这些中国船员在日本的身份是什么呢？属于“中国研修生”的范畴吗？记者在采访中获悉，他们每个人都没有护照，只有“临时船员证”。因此，他们无法享受日本法律中有关劳灾的待遇，只能按照合同接受补偿。

　　据了解，早在1992年，日本渔业协会与中国渔业协会曾经签订过一个渔业劳务合作协定，这也是中日关系处于蜜月时期的一个产物。为此，中方曾经给日本长崎8家水产公司派遣过大量渔民劳力。这些渔业劳动力持有“临时船员证”，按照规定在海上作业一定时期以后，允许登陆休息一段时间，但是在陆上的时间不得超过在海上作业的时间。后来，日本渔业不景气，只剩下山田水产株式会社一家还在接收中国渔业劳动力。目前，山田水产株式会社有150名员工，其中中国人占了60人。

　　日本能够允许没有护照的外国人登陆，这是记者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情。由此，暴露出来的是日本劳动力的紧缺，在劳动力紧缺的背景下，制度是可以变通的。但变通以后的新问题——劳灾保险问题，就没有能够随之改变。

　　林文杰经理说：“肯定的，我们今后会与山田水产株社会社重新签订合同的。”

　　飞机航行在长崎海面的上空。透过舷窗，记者看到深邃釉蓝的海洋静谧安详，很难想象就是它在浪涛狂卷时吞噬了我的同胞——6名中国船员。安息吧，6名中国船员。你们的家属已经把你们接回故园，亲人与你们永在。(蒋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