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化学博士5年"不务正业" 单口相声笑翻美国人

刘恒宝

2009年06月07日   来源：北京青年报
        用带着中国口音的英语给美国人讲“段子”

　　受邀上著名电视脱口秀节目表演

　　希望能改变美国社会对亚裔移民的印象

　　刚到美国的中国移民,一般会选择科学、经贸类工作谋生，而绝不会去碰像“脱口秀”之类对英语能力要求极高的工作，然而来自中国东北的化学博士黄西竟然能靠用英语给美国人讲“单口相声”赚钱，而且还颇受美国观众喜欢，并被邀请上了美国著名脱口秀节目——大卫·莱特曼的《深夜秀》进行表演。现在这段视频在YouTube上获得了超过36万次点击，越来越多人知道了这位用带着中国口音的英语讲精彩笑话的华人移民，而黄西也希望能用相声改变美国社会对亚裔移民的印象。

　　入行：化学博士5年“不务正业”

　　如果不说单口相声，黄西走的是一条典型中国移民的路。他来自东北农村，考进吉林大学学化学，24岁时获得美国留学机会，5年后得到得克萨斯州莱斯大学化学博士学位。2000年他来到波士顿为一家著名基因制药公司工作。

　　从农村娃到获得美国大公司从事研究的体面工作，在美国结婚生子还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传说中的“美国梦”不过如此，但黄西觉得人生似乎还欠缺一些。“在中国我就爱讲笑话，到了美国发现身边很多事情很可笑，也希望能够讲给大家听，在得克萨斯州上学的时候就发表过一些笑话，到波士顿安顿下来后，我被朋友带到一个单口相声俱乐部看演出，从此就喜欢上这个职业。”

　　剑桥单口相声工作室老板詹金斯还记得5年前第一次见到黄西的情景。他说，“那天一位中国人找到我，说要表演Stand up Comedy(单口相声)，我将信将疑，但还是给了他几分钟的机会。毕竟我的工作室是为新人提供机会的地方。”没想到，黄西一开口就妙语连珠，马上就吸引住观众。从此他们就展开了合作。

　　剑桥单口相声工作室能容纳100名观众，还为观众提供餐饮。每周二到周日的晚上8点都有单口相声表演，3-10名演员连续表演3小时，门票却只有8美元。这样的价格意味着黄西在这样的俱乐部演出不会赚到很多钱。“有的时候满座，有的时候只有3-5名观众。虽然老板们都发固定薪水，但有时上座率不高，也只能白干一晚上。不过我倒无所谓，因为表演单口相声就是需要多练习。”

　　剑桥这家俱乐部只是黄西演出的一个地方，在波士顿，他会到各个相声俱乐部演出，第二天一早还要送孩子上托儿所，然后到公司上班，下班后接孩子，然后等夫人回家，等到晚上再出去表演。

　　上位：莱特曼秀笑翻数百万观众

　　“莱特曼秀在美国很有影响力，能够上这个节目意味着能在数百万电视观众面前表演。” 39岁的黄西说。有媒体把CBS电视台的莱特曼秀比作央视春晚，虽有夸张之嫌，不过莱特曼本人是美国数一数二的脱口秀主持人，能够上他节目的都是欧美大明星。

　　“上这个节目很难，我用了4年，即使只有5分钟的表演。”2005年，莱特曼秀一位名叫布瑞尔的星探在波士顿一家单口相声俱乐部发现了黄西，并告诉黄西他有上莱特曼秀的潜质。去年布瑞尔又来到波士顿看黄西的演出，这次他认为时机成熟，经过对几个段子的10次修改和筛选，黄西终于赢得了上莱特曼秀的机会。

　　“在莱特曼秀，我是20年来第一个来自波士顿的单口相声艺人。我已经在波士顿表演了7年，自信不缺少登台经验，但面对数百万美国观众我还是很紧张。”尽管上莱特曼秀距今已经一个多月，但黄西还时常回忆起让他激动的5分钟。

　　在莱特曼秀里，黄西一身西服登场，他身材瘦小，戴着眼镜。一开场黄西就说自己是“爱尔兰人”，现场数百名观众立即爆笑。5分钟节目中他讲了7个段子，抖了10多个包袱，这些都是他从生活中积攒的笑话，有的是自嘲英语不好，车技很差，有的则是嘲笑美国移民制度。

　　黄西说，“当时只是表演，等回来看录像才知道博得这么多掌声和笑声。”尽管评论很多，但这次莱特曼秀的5分钟亮相使他在单口相声领域获得飞跃发展，他还有了自己的经纪人，并获得更多到美国各地演出的邀请。

　　现在的黄西每天都会接受媒体采访，他每周都在波士顿的单口相声俱乐部进行表演，每月都会到美国各地演出。他越来越多的时间用在了创作和讲笑话上，不过说笑话仍然是黄西的副业，因为他白天还要去公司上班。

苦练：让美国观众发笑难度很高

　　黄西介绍，讲段子最大的难度就是要让观众不断发笑。而在美国单口相声圈子中，除了个别有名气的演员有创作班子，大部分演员必须自己写笑话，抄袭别人的不被允许。演员受不受欢迎主要取决于他们创作的笑话是否逗乐。

　　黄西的笑话都来自日常生活，为了积攒段子，他随身携带录音笔和笔记本，一有灵感就记录下来。“有时候和朋友吃饭，我也会想到个段子，不好意思拿出录音笔，就随手用笔记下，回到家再整理。”这样，他每天都会攒下3-5个段子。

　　他说，“不过，这些段子能否逗乐还得看表演效果，很多时候自己觉得可乐，但观众却没什么反应，有时候圈内人觉得好，但观众就是不领情。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演下去要么自己放弃，最终放弃的占大多数，每月能过观众关的段子也就是3-5个。”

　　现在，黄西积攒了90个笑话，足够他一连说上45分钟。“对于单口相声演员来说，写到一小时的节目将遇到瓶颈。大部分人再也写不出更好的段子，最后就离开了这行。我还好，灵感仍时常迸出，只不过有时也发现写出更好的段子越来越难。”

　　优势：凭少数族裔背景占上风

　　黄西为什么能获得美国观众的喜爱，记者采访了黄西的经纪人罗斯盖顿和剑桥单口相声工作室老板詹金斯。

　　詹金斯说，美国人喜欢听黄西的笑话，也喜欢黄西这个亲切和蔼的相声演员。他出生在中国，随后到美国得州求学，接着定居在波士顿，经历过三种不同文化的他能够有趣地将各种文化的特点表现出来。不同于美国本土的相声演员，黄西用最简单的语言将他自己在美国的经历变成了一个个笑点，这些不同于美国人的生活经历一下子抓住了美国观众的心。

　　对于观众的喜好度，詹金斯说，“在一炮走红之前，黄西的表演已经颇受好评，每次表演之后都有观众询问黄西下次的表演时间。”

　　罗斯盖顿还是著名单口相声演员和电视明星雷·罗曼诺的经纪人，20年间他把罗曼诺从默默无闻捧成大明星。美国著名情景喜剧《人人都爱雷蒙德》就是由罗曼诺担纲主演。罗斯盖顿说，“现在不能判定黄西能有多成功，但他很聪明，很善良；他的作品很有智慧和深度，能够让观众产生共鸣；他的表演也很有意思，而且他在台上扮相好，常被看成是无辜的人，却经常遇到一些可笑的事；而且他的少数族裔背景也是他的优势。就像罗曼诺的意大利背景一样，黄西可以给观众们讲华人家庭的事情，观众们会很好奇。目前需要做的就是增加曝光率，让更多的美国人知道他。”罗斯盖顿还要让黄西上三大电视网的脱口秀节目，去好莱坞演出，并拍摄电视剧。

　　罗斯盖顿说，“我觉得黄西所讲的都是他生活中遇到的，都是很个人的经历。黄西不是搞政治的，他就是说笑话的。观众有不同的看法很正常。但黄西是个好人，他讲笑话绝不是想去羞辱谁，相反，他跟我说对中国文化很自豪，特别骄傲自己是来自中国的移民。”

　　将来：人“红”了矛盾也来了

　　随着演出量日益增多，特别是每月都要去外地演出，黄西的正职工作开始受到影响。有时候要利用节假日，有时候则需要他休假演出。这就形成一个矛盾，是仍然把说笑话当成业余爱好，还是全身心投入到表演中。他说，“现在的工作没有讲笑话有意思，但却是养家糊口的保障，毕竟刚买房，还要还贷。以前我有爱攀比的想法，同辈人中有当了教授的，我是不是应该也当个教授。活到现在我发现，我不能跟着别人走。我和太太都认为，钱不用很多，够吃够喝就行了。成为单口相声演员是不一样的人生，我愿意尝试一下。不过话说回来，我现在确实比较矛盾，如果全职表演又必须经常出差，我舍不得孩子，因此我还没有下定决心。”

　　黄西靠说笑话每月能有1000-2000美元的收入，虽然比不上现在的工作，但他发现莱特曼秀之后给他带来更多的演出机会。“莱特曼秀之前我只是在波士顿有名气，节目播出后，我开始在美国国内有点小名气了。”在争取演出机会方面罗斯盖顿做了不少工作。

　　此外，黄西也想在中国有所发展。去年他还在北京海淀剧院演出了一回，中国观众同样被他的笑话逗乐了。他觉得自己在美国生活多年，汉语退步了，而且他觉得自己翻译自己的英语笑话不太理想，因此他希望能与一位有才华的翻译合作，把他的英语笑话翻译成中国观众易于理解的笑话。

　　链接：黄西美式“单口相声”摘录

　　-我现在生活在新英格兰地区，这里的天气预报准确率完全取决于天气。

　　-我看报上介绍，如果在缅因州你开车撞死鹿，你可以吃它的肉。第二天我就去缅因州撞鹿，结果我的车被撞毁了，把那头死鹿拉回来真难。

　　-我是个移民，我曾经把这辆贴了很多贴纸撕都撕不下来的二手车开了很久。其中一张贴纸写的是：“如果你不会说英语，滚回家吧！”我两年以后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我现在成家了，不过我曾经很害怕结婚，我那会儿在想，哇，有一半的婚姻竟然以白头偕老为结局。

　　-我曾经很努力地想成为美国公民，为此我不得不去上美国历史课。课堂上他们总问我回答不上来的问题，比如本杰明·富兰克林是谁？去年我刚有了第一个孩子，我真的很惊喜，我在产房，抱着我的儿子，脑子里想，哇哦，他才刚出生，就已经是美国公民了，“你已经知道本杰明·弗兰克林是谁了吗？”

　　-现在我的车后有个贴纸，写的是车里有个孩子(Baby on Board)，这个标记基本上就是一个威胁——我有一个哭闹的孩子和一个唠叨的老婆——我再也不怕死了。

对话：希望用相声改变美国社会对亚裔移民的印象

　　-不认为“段子”羞辱了华人的尊严

　　问：我看到你的单口相声中在刻画一个华人移民的形象，他数学好，车技差，口音重，钱不多。有人认为你的笑话是用羞辱华人的尊严博白人一笑；同时白人也认为你说的是种族笑话，你怎么看？

　　黄西：首先有关华人移民生活的笑话只占到三分之一或者更少的比重，段子中大部分是反映家庭生活和小动物的，所以并非媒体讲的我只说移民笑话。第二，我讲的所谓种族笑话要比黑人讲的深度差多了。美国黑人有苦难历史，但黑人演员就拿这样的题材讲笑话，说明黑人族群已经走向成熟。实际上在美国，每个族群都有自己的笑话、自己的歌曲，这是族群进入主流社会的标志。

　　与之相比，亚裔的笑话却不多。我看到韩国、菲律宾的相声演员拿本族群开玩笑，但华人移民拿自己开玩笑的不多。

　　问：有些中国人要面子，不愿意被人说自己穷。是不是中国人还开不起自己的玩笑？

　　黄西：我不觉得贫穷有什么不能提的。我很骄傲我是农村长大的，我家就很穷，但我没觉得有什么不能提的。我倒看不惯一些美国人只讲求物质条件的生活。

　　并不是我一个人觉得可以拿自己开玩笑，我发现华人移民已经接受拿自己开玩笑了。我上次在洛杉矶为华人演出，90%的华人认为我的笑话有意思。

　　问：你讲的笑话是加深了还是改变了美国人对华人移民的印象？

　　黄西：其实美国人对华人移民的印象早就形成了。比如说L和R不分，华人将炒米饭(Fried Rice)说成飞虱(Fly Lice)，这的确是发生在中餐馆的真事。我觉得幽默就是把生活中不协调的地方展示给大家，毕竟人要通过幽默产生生存感。比如卓别林饰演流浪汉，他表演出流浪汉很多尴尬事，观众不但不厌恶流浪汉，反而会更加同情他。

　　我觉得敢于自嘲是自信心的表现。白人对亚裔男性的歧视会多一些，认为我们呆板，英语不好。但我认为并不是他们不爱理你，而是觉得与你没什么共同语言，而且你因为谦虚而不愿多说话，与你不容易交流。与之比较，亚裔女性更容易融入美国社会。

　　我希望我能够改变一点亚裔移民的形象，让他们知道，尽管亚裔男性很安静，但他很幽默。

　　-给美国人说段子要熟悉美国文化

　　问：我很惊讶，你能用非母语给美国人讲笑话，还能给他们逗乐，你的诀窍是什么？

　　黄西：的确，我不是很聪明的人，中国同胞到了美国选择科学、经贸这些语言要求不太高的工作，我却拿中国人的短处与美国人竞争。而且我要深入理解美国社会文化。

　　到美国时我发现，受到歧视的原因是你不了解美国社会文化，因此我带着好奇去研究美国社会文化，这包括美国摇滚乐、美国流行语，只有充分了解了美国文化，你才能融入这个社会。

　　问：美式“单口相声”和中国的单口相声有什么异同？

　　黄西：从形式上美式“单口相声”(Stand up comedy)与中国单口相声相似，但表演方式却不同。美国的comedy从19世纪马克·吐温开始，有着100多年的历史。它讲的是一个接一个地抖包袱，让观众笑不停，而中国的单口相声则看重铺垫，铺垫足够了再抖包袱。所以在美国讲笑话15秒内没人乐，演员就比较紧张了，而在中国，演员不用着急马上抖包袱。

　　Comedy还一个特点是它紧跟时代，上世纪50年代以前，滑稽的肢体动作可以博人一乐。后来单口相声发生改变，演员要用发生在身边的故事编段子，还有流行用当下的新闻做素材编段子讲笑话。而且comedy形式繁多，有的演员手舞足蹈，有的演员自己不笑逗别人笑。与之比较，中国单口相声大多还是说传统段子。

　　现在，comedy是美国的主流文化，美国三大电视网每天都有这类节目，而且都占用晚间的黄金时段。不过到现在我也没有找到很好的词来翻译comedy，所以还是叫它单口相声。

　　-美国哪一类笑话讲不得

　　问：美国人和中国人的笑点都在哪里？

　　黄西：我觉得笑话都是共通的，不同文化的人都能接受具有逻辑关系的笑话。比如去年我在海淀剧院演出，我讲了一个段子：“如果出车祸，我希望对方是辆水泥搅拌机，这样我就有自己的雕像了。”这个笑话就逗乐了中国观众。

　　除了逻辑性的笑话外，就是文字游戏和具有社会文化背景的笑话了。听懂这些笑话要么需要有共同的社会文化背景，要么只有看注解才能理解。

　　(编者注：在莱特曼秀里，黄西讲的“新移民入籍考试”的段子就只有了解美国文化背景的人才感到好笑。老师问：“你知道本杰明·富兰克林是谁吗？”“啊，是家边便利店被抢的原因。”“那你知道第二修正案是什么？”“啊，是家边便利店被抢的原因。”这是因为富兰克林被印在100美元纸币上，而第二修正案说的是合法持枪，钱和枪就是家边便利店被抢的原因。)

　　问：除了拿自己开玩笑，你能拿白人开玩笑吗？

　　黄西：当然可以了。根据美国的政治正确(Political Correctness)原则，白人不能拿少数族裔开玩笑，但少数族裔完全可以拿白人开玩笑。我在得克萨斯州表演，就拿得克萨斯人开玩笑，他们不仅不反感，反而鼓掌叫好。因此我觉得作为少数族裔，我的领域比白人演员更广泛些。

　　问：在美国有没有不能开的玩笑？

　　黄西：有一些。比如不能拿残疾人开玩笑。残疾人属于弱势群体，在美国你可以开地位高的人的玩笑，比如开总统的玩笑，但你不能拿弱势群体开玩笑。

　　如果你是同性恋，你可以开同性恋的玩笑，但如果不是，最好不要碰这个话题。上世纪80年代拿同性恋开玩笑还很流行，现在的演员会很小心。

　　有些悲惨事件还是要慎重，比如“9·11”，有些演员开始拿“9·11”开玩笑，但我觉得时间尚早，美国民众的伤疤还没有消去，对该事件还很敏感。

　　说胖人的笑话可以讲，因为很多美国人是胖子，他们不反感拿胖开玩笑，不过同一件事也有不同角度，有时候讲歧视胖人的笑话还要慎重。(记者 杨晓 实习记者 万小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