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2”周年祭：来生，还要你做我的新娘

小徐614

“5·12”大地震幸存者、婚纱摄影师蒋怀汉的内心独白

    我是金堂县川港影楼的首席摄影师，08年5月12日这一天，改变了我的一生。眼睁睁看着瞬间与美丽的未婚妻阴阳两隔；目睹一对新人被埋葬、被毁灭；壮美的银厂沟、柔美的新娘、高贵的婚纱在尘土飞扬中渐去渐远……5月12日又快到了，勾起了我对静的无限思念……

    一我喜欢照相，静喜欢化妆，是对美的追求让我们来到在这座美丽的天府水城。看着那些即将走进结婚礼堂的年轻男女，看着他们羞涩着脸，试穿着各种样式和色彩的婚纱，那种要把一生的幸福美好全部展现的劲头，常常让我感动不已。人啊！真该把自己最美的时刻留下，让自己一辈子都不会遗憾。看着他们那么幸福的依偎着、搂抱着、幸福着，我常常会情不自禁的想：哪天自己也会这样对着镜头呢？……直到我来到川港影楼，认识了静，才有了强烈的结婚念头。我们约定：等奥运会开过就结婚！

    2008年5月12号，我和静以及影楼的工作人员带领新人史伟、易晓燕去银厂沟大龙潭的鸳鸯池拍摄外景。正是初夏时节，天气那么好，树叶子在阳光下亮闪闪的，泉水在脚底下潺潺的流着，就像唱歌一样，银厂沟美丽的山峰耸立在蓝天下面。新娘穿着白色的婚纱，西装革履的新郎有着一张娃娃脸，好一对幸福漂亮的新人！

    在鸳鸯池边，我选好角度，冲新郎史伟叫：“你们慢慢走过来。”，就在我正要按动快门的刹那间，突然地动山摇，巨石飞泻而下,我拥抱着她,转过身用自己的身体背对着山,替她挡着山上飞下来的巨石……我昏了过去，也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的。睁开眼睛我急忙寻找静。我看见她躺在离我几尺远的地方，一动不动。我呼喊着，疯了般想跑过去，突然感觉到腿已经不听使唤，原来大腿骨被飞石砸断了……我哭喊着爬到静的身边，她的胸口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腿齐刷刷地断了。我发疯般喊着她的名字、摇着她的手，她睡着了般，没有任何反应。我拼命推石头，石头冰冷而残忍。我大声哭着、喊着；喊着，哭着……我突然想起史伟和易晓燕，还有我们一起的工作人员，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鸳鸯池消失了，一对幸福的恋人消失了，他们青春美丽的笑容消失了，只有一截雪白的婚纱还留在乱石堆里，沾满污血和尘土……我守着我的静，轻轻拂开她脸上的灰尘，和她说话。我想静不会离开我，她一定能醒过来，再看看我，听我说话。我迷迷糊糊地，忘了强烈余震仍在继续，周围巨石还在轰轰地滚落。我真的希望再来一块大石头，把我一块儿砸死在这儿，这样我就可以永远和静在一起了。

    时间毫无知觉似的过去，天亮了。应该是13日上午了。十几个小时，巨石没有砸死我。在求生的本能刺激下，我想我得离开这儿去找人。我流着眼泪对静说：我要出去，还要来接你出去。从鸳鸯池到停车场，不到300米，我爬了8个多小时。饿了，吃路边的树叶、草根，渴了，把长头发绾到嘴边接雨水喝……天黑前，终于爬到停车场，爬上我们的外景拍摄车。车，已被那些求生的人砸开，没有任何可吃的东西，我找到一件女式上衣挡风寒。饥寒交迫，我度过了绝望的一夜。

    14日上午，许是两天没进食、流血过多，我感到意识渐渐模糊。中午时分，隐约听到一个人在喊：“还有活的没有？”我用尽全身力气答应：“这儿！”我看到那人拿着个茶盅，一股饭香突然飘了过来。我大口地喝着茶盅里的粥，觉得一辈子都没喝过这么香东西。那人还不断叮嘱：“饿了那么久，喝慢点。”这时我才看清这个救命恩人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大爷。大爷从兜里掏出一包“黄果树”香烟，问我：“抽烟不？”，“抽。”我说。烟盒里只有四根烟，他留了两根给我，“还是这儿安全点儿，你就在这儿再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说完很快离开了。下午，那个老人又和另外一位年龄更大的老人，搬来一把竹椅子，想把我抬下山。但只要我稍挪动身体，断腿处的骨头就会冒出来。两位老人折腾了一两个小时，还是没有办法。我绝望的想：我真的完了！可惜了大爷用雨水熬出来的稀饭。就在这时候，救援的解放军赶来了！成都空军某部的官兵用担架把我抬出银厂沟，又用直升飞机把我送到成都空军医院。

    二医院的医生们竭尽全力抢救我。命是保住了，但我内心的悲痛与日俱增。听说左腿可能保不住，我打定主意：如果截肢，我就自杀！

    院长张聪对地震伤病员关怀无微不至，他劝慰我说：“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要坚强地活下去。”可是，这些话如耳边风，我根本听不进去。我承受的身体之苦不及内心之苦的万分之一，我失去了至爱的静，失去了那些青春美丽的面孔，失去了我钟爱的婚纱摄影，世界在我面前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在医院疗伤的日子里，我做了两次手术，整日无所事事，脑子里全是地震，全是静。我的身体经历了八级地震，我的心何偿不是经历8级强震般的撕裂！在震中，因绝望试图坐以待毙；在医院，恐惧截肢残废试图自杀；康复中，强烈的哀思诱我随她而去……

    我默默流泪，活着真不如死了痛快！死了吧，死了吧！我对自己说。自杀的念头又开始在我头脑里盘桓。

    我的自杀念头被医院的医生察觉到了，开始限制发给我镇痛和失眠的药片，医护人员时刻陪护在我身边劝慰我、开导我。拉得一手好二胡的张聪院长想用音乐帮助我疗伤，经常到病房给我和伤员拉二胡，悠扬的琴声确实能消除些许内心的焦虑与不安。

    也有很多素不相识的人给我以宽慰，给我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记得有位朋友在春节前夕给我留言：新的一年，新的起点，你要快乐的过好以后的每一天哦，你是个好人，更是个坚强的人！

   With my  best  wishes  for  you!

   All is well that ends well!

   类似的鼓励还有很多，我开始想地震以外和以后的事了。

    2009年3月，我出院回家静养，从此以后该怎样地活着呢？我艰难的想着。4月19日，我来到梦中的银厂沟，祭奠我亲爱的静，祭奠我的同事和史伟、易晓燕，祭奠那些在地震中失去生命的同胞们。真巧，我遇见了在这里指导灾后重建工作的成都空军某部副部长——蔡伟素。看到救命恩人，我的泪水夺眶而出。蔡部长询问我的生活及未来的打算。我告诉他：我钟爱的摄影艺术是做不了了，我也忘不了静，忘不了无数美丽被毁灭的极度恐惧。一端起相机，眼前就会出现那天的景象，我的手发抖，心里乱得不行。蔡伟素静静地听我倾述内心的惶恐。他说，军人要用钢枪保卫祖国，作为一名从灾难中走出来的摄影师，更应该端起相机，记录生活中的美好，记录我们战胜自然灾害的成就！他从身边一位战士手里拿过相机，鼓励我拍下从祖国各地赶来援建的感人情景、人们挥汗如雨加快重建的壮阔场面，鼓励我记录下依然美丽的蓝天白云、秀美山川……我颤抖双手接过相机，习惯性地回头看看身后，那是静常站的位置。终于，快一年了，我第一次按下快门。我知道绝望与孤寂是一枚自制的苦果，在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我已经勇敢地走出了阴霾，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开始回报关爱我的人们和社会。

    2009年，不断传出大地震幸存者随后又自杀的消息，包括冯翔，一位极富才情的干部。冯翔去了，并非懦弱；我留下来，也不是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我理解他们，但我要感恩，我得活着，不仅是为自己、为逝去的至爱、为健在的父母、为送粥的大爷、为医院的医生、为救我的解放军、还有所有关心我的人们！

    我在QQ空间里留下这么一段话：“在色彩的世界里，我喜欢上了黑与白,在生活中，随时保持一颗温暖的心，感谢一切应该感谢的人。人生几十年，希望在我的摄影镜头前走过的人，祝福你们一生幸福，好人一生平安！谢谢！”

    从银厂沟回来，我决心继续我的摄影工作。地震夺走了我的爱，夺走了那么多美丽的生命，但是，它也改变了我的人生。那位素不相识的老人，张院长那样的医生，蔡伟素那样的军人，还有无数的好心人，为地震灾区的奉献。我没有理由沉沦，没有理由不好好生活，好好工作。我回到了原来工作的影楼，我要把镜头中的美丽青春拍得更美。

    2009年4月24日，离5.12 还有十多天。我端起救我一命的空军后勤部蔡部长捐赠给我的专业相机，为一对来自北川的新人拍下一组婚纱照。婚纱是那么圣洁，穿婚纱的新娘比任何时候都美，新郞比任何时候都幸福。拍完婚纱照，我忍不住躲到墙角里，噙着泪对静说话：地震中、医院里，岁月流过去，肉体和精神的痛苦，我都挺过去了。大家的鼓励让我重拾生活的信心，我会坚强的活下去，开始新生活。

    静，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好吗？
    静，我在呼唤你，你听见了吗？
    静，如果有来生，你愿意还做我的新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