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御舰”长江舰因何被毁:倡导个人崇拜

步天涵谷

海军舰艇中，能够被作为纪念舰保存，是一种特别的荣耀。比如美国海军密苏里号战列舰，英国海军胜利号战列舰，都代表着其海军史上重要的一页。

    中国海军，也有多艘舰艇被作为纪念舰保存下来，比如“四大金刚”中的鞍山号驱逐舰，814海战大战越寇的英雄舰湘潭号护卫舰等等，曾经拥有过的舰艇中，最早被当做纪念舰保留的是哪一艘呢？可能海军爱好者脑海中首先闪过的就是中山舰。这艘历经孙中山蒙难、中山舰事件、金口江防抗战的名舰，日前已经被打捞出水，将作为纪念舰保存。

    然而，这个答案是不正确的，因为还有比它更早的纪念舰。

    在上海吴淞口东海舰队基地，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建立了一个特殊的展馆-- 长江舰纪念馆，专门陈列中国海军的第一艘纪念舰--长江号浅水炮舰。这个时候，中山舰还在金口的江底安眠呢。

    长江号得到这个荣誉，从海军的历史上说属于史无前例，清代和民国海军中不乏名舰，但由于中国海军力量薄弱，战舰真正“物尽其用”，这些战舰或战沉，或被俘，没有机会成为供人瞻仰的纪念舰，而且即便到了六十年代，对于海军历史文物的价值，社会上仍然并无多少认识，清代订造的战舰退役后被拉出去打靶是很平常的事情。长江舰在中国海军的众多战舰中脱颖而出，实在是很幸运的一件事情。

    以中国第一大水系长江命名的长江号浅水炮舰其实并不太起眼，它属于中型炮舰，标准排水量460吨，满载排水量540吨，长52米，宽9米，吃水2.2米，航速17节，适合在长江水域活动，最后的武备为76毫米单装火炮2门，40毫米速射炮4门，25毫米高平两用炮4门。说起来，其吨位只有中山舰的一半，邓世昌的致远舰的五分之一，相当不起眼。

    那么，这样一条不起眼的战舰，怎么会成为中国海军第一艘纪念舰呢？

    原因是：它曾经是当时的国家主席毛泽东的座舰，毛泽东1953年巡行长江，就是乘坐这艘炮舰纵观扬子江的。此后，也曾经多次担任过“御舰”的责任，上行三峡川江等地。在这艘炮舰上，诞生了两个著名的产物：第一个，是毛泽东在长江舰上题词：“为了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我们一定要建立强大的海军”，标志着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国政府，下定决心建设一支强大的海军；第二个，就是毛泽东在长江舰上接见林一山等水利界人士，提出了建设三峡大水库的构想。

    这两件事，对中国此后几十年的发展，都有着重要的意义，特别是第一件事，成为海军发展建设的“尚方宝剑”。因此，海军东海舰队在长江舰于60年代即将退役的时候，一反普通军舰退役即拆毁或打靶的决定，将其保留在吴淞基地，建立了一个专门的纪念馆。长江舰，就这样成了中国海军第一艘纪念舰。

    按照长江舰老兵袁水清先生的回忆，毛泽东第一次乘舰，是1953年2月19日在武汉登上长江舰，当时的舰长为王立修(想来此时还没有开始批判修正主义，否则该舰长很危险)。行前，罗瑞卿和舰队司令员饶守坤曾亲自到舰视察，洛阳舰担任护航。毛泽东在舰上显得十分好奇，对海军舰炮等武器很感兴趣，并曾经到伙房看海军伙食。当时海军的伙食标准很高，一日伙食费2元多，可称豪华。毛看罢感慨自己的伙食标准是8角。2月22日到达南京后，毛泽东和官兵合影。袁当时的位置在第三排右数第二个，毛泽东身边，一边是轮机兵萧越，一边是长江舰退役时的舰长林平汉。林后来回忆毛在长江舰上睡的是硬板铺，现在有说法毛泽东随时带着一张大床，当时即便带了，从尺寸上也是不可能上长江舰的，而看起来毛休息得很好。

    毛泽东从军事角度，对陆军最为熟悉与关心，对海军可谓最不熟悉，海军司令员肖劲光的地位在全军中并不太高。他这一次航行，本来是为了视察中下游四省，准备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方案报告。但长江舰的航行对他的影响很大，大大激发了他对海军的兴趣。毛泽东一到南京，就要求海军调舰到南京校阅，华东海军抽调精锐广州、南昌、黄河三舰和101、104二鱼雷艇，充分展示了海军的威风。但其中最刺激毛泽东的恐怕是他发现自己乘坐的战舰吨位，四艘还顶不上清朝一艘巡洋舰。这可是用中国第一大江长江命名的战舰呢。相信这一点让一生不肯服输的毛泽东印象深刻。几天里，毛先后五次题写要建立强大海军的题词。此后不久，中国海军从苏联大规模购买战舰的计划就得到了批准。购买回的战舰中，最有名的就是中国海军驱逐舰的开山四祖 ──“四大金刚”。

   由于长江舰的这一段特殊历史，和它对海军发展的重大意义，被定为中国海军第一艘纪念舰，并不奇怪。但假如长江舰只有这样一段历史，我大概不会专门为它来写这篇文章。它的经历之传奇，在中国海军的舰艇中可谓颇为罕见，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一艘象征了中国海军不屈精神的战舰。

    假如把历史的镜头回放，就会发现吨位不大的长江舰，从一诞生，就有不凡的意义。

    1930年5月，一艘造型优美的浅水炮舰在江南造船厂顺利下水，设计师马德树等喜悦无比，周围鞭炮齐鸣，这艘国民政府海军排水量460吨的民权号炮舰，就是后来的长江舰。

    为何一艘460吨的中型舰艇下水，会让海军界人士如此激动呢？因为当时的中国海军经过二十年停滞后终于开始看到了复苏的希望。

    清朝灭亡以后，欧美各国因为中国内战对中国实行海军禁售政策，加上内战连绵，中国海军建设基本停顿，船厂功能退化，设备残损，更给中国海军雪上加霜。不要说增加舰艇，连清朝已经购买的飞鸿号巡洋舰都因为尾款没有着落，不得不就地出售。1927年，国民政府定都南京以后，百废待兴，海军部部长陈绍宽提出了建设包括航空母舰在内的106艘战舰的新海军计划，从而开始了中国海军的现代化建设。

    已经基本中止建造战舰二十年，还能否赶上世界先进的造船水平呢？海军方面的担忧是非常明显的。

    然而，中国的造船和设计人士，没有辜负这个短暂的“黄金时期”。1927年第一艘新式炮舰咸宁号下水，证明其性能完全赶上了世界同级舰艇的水平，这给了海军方面极大的信心。除巡洋舰方面因为水上飞机和鱼雷技术的发展，第一艘宁海号不得不从日本获得技术支援以外，这一阶段海军依靠江南造船厂自行建造了一批相当优秀的海军战舰，成为中国海军后来的骨干。

    这里面比较成规模的，包括了和宁海号同一级别的平海号巡洋舰、逸仙号大型炮舰，以及四艘中型炮舰-- 咸宁、永绥、民权、民生。长江舰的前身民权号炮舰，就是这样一艘凝聚了海军工程人员心血的新式战舰。

    建成的民权号浅水炮舰为软钢电镀白铅船壳，装备两台蒸汽机，2600马力，装备120毫米主炮1门，88毫米高射炮1门，57毫米速射炮1门，20毫米机关炮2门。该舰虽然不大，但舰型漂亮，有“小巡洋舰”之称，后甲板有一个“司令厅”，可供居住和办公。因为长江上使用的战舰往往配合陆军行动，这是为陆军指挥机关预留的服务设施。它的假想敌是日军在长江的浅水炮舰，如势多号等，从战斗力上看，民权号的炮火，航速恰好压过日军这一级别的战舰一头。

    这丝毫也不奇怪，因为实际上列强在长江水域活动的炮舰，一半以上是江南造船厂制造的，可谓知己知彼。遗憾的是民权舰没能有机会和列强的炮舰一较高下，因为随着海军战术的进步，海空战已经逐渐占据了主导地位，抗战中中国舰艇大部分的损失，来自于日军的空袭。日本浅水炮舰较多，其排水量250吨，主炮80毫米高平两用炮2门，机枪6挺，航速15节。

    当然，在当时的形势下，民权舰等海军舰艇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吓唬陆军。

    可惜的是，当时中国的财力无法接受海军106艘战舰的造舰计划，尤其是一二八事变中海军畏敌如虎，不敢与十九路军联合抗战，与空军奋勇抵抗的形象大相径庭，舆论上影响了对海军建设的投入。计划的106艘战舰，实际建成的除了更小的一些轻型炮舰炮艇外，只有以上列出的舰艇了。

    1937年，中日战争全面爆发，海军终于有了洗雪耻辱的机会，但是，此时海军的装备和日军的比较令人寒心。中国海军主力的9艘巡洋舰中，有7艘居然是清代的遗产！国力的对比差异在海军方面最为明显。面对吨位二十倍于己、装备更加精良的对手，中国海军被迫退入长江内河阻击日军的进攻。

    海军主力第一舰队、第二舰队坚守长江，建立了江阴封锁线，为了阻止日军沿长江向上游机动，中国海军测量队在指挥官叶裕和率领下，以青天、檄日、甘露三舰冒死破坏下游所有灯标信号，有力地阻止了日军沿长江向上游的迅速推进，保护了陆军的侧翼。只是由于汉奸黄浚父子出卖作战计划，才未能将长江上游日军各舰截击歼灭。

    但是，由于敌强我弱，中国海军的各舰陆续遭到日军毁灭性打击。日军以轰炸机携带高爆炸弹，反复轰炸封锁线上的中国各舰。

    民权舰所在的第二舰队本在二线担任战略机动，但战斗开始不久，在一线的第一舰队各舰就纷纷战沉。9月底，第二舰队曾以鼎司令以楚有舰为旗舰，全队向前迎战。

    在日军水面部队和空中飞机的联合打击下，第二舰队各舰也纷纷覆灭，民权舰也多次遭到日军空袭，只是由于全力死战，舰长刘焕乾指挥有力，才免于毒手。第二舰队只得战至江阴封锁线撤守，能够撤退的，不过是民生、民权等寥寥数舰而已。

   这时的民权舰，因为车叶故障被迫入洞庭湖修理，日军追击轰炸中国海军各舰，1938年4月11日，民权舰在洞庭湖湖口防空作战中击落日神威号水上飞机母舰起飞的轰炸机一架。

    1938年7月，民权号再次撤退，在武汉危急的情况下被迫撤回四川江面。这一次，它更加孤单了，它的姊妹舰民生号被日军击伤，无法上驶，被迫自行凿沉。

    此后的民权舰，退守重庆笆斗山锚地。中国舰艇已无力与日军进行决战，但依然象征着中国海军还没有消失。这些舰艇担任军委会机动舰艇使用，江犀等舰又在空袭中被日机击沉。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时，中国海军的作战舰艇仅存七艘，民权舰这样的小舰居然仅次于永绥舰，在作战舰艇中排名第二！

    能够在抗战中生存下来的中国军舰，可谓九死一生。

    就凭这一点，长江舰--也就是民权舰，的确应该作为一条纪念舰供人们瞻仰的。

    此后民权舰被编入江防舰队，担任江防和支援陆军的任务。但是，海军在内战中可谓卷入不深。1949年，江防舰队正在长江中游执行任务时，下游的林遵第二舰队全体起义，加入解放军。江防舰队与其相比，吨位小火力弱无力突围，只得向上游行驶退避。

    退到重庆，江防舰队何去何从举棋不定，向下游突围显然是以卵击石。不久，永济、永安两舰向下游起义而去，军心更加动摇。11月29日，解放军攻入重庆， 30日，当年率队和日军死拼的江防舰队少将司令叶裕和将军，不忍毁掉多年跟随的战舰，率领江防舰队残存的五艘军舰宣布起义，民权舰加入解放军，改名长江舰。

    值得一提的是“长江舰纪念馆”1992年扩建为“上海海军博览馆”，今天已经对外开放了。但遗憾的是长江舰本身已经荡然无存。经过我向馆方电话联系，得知这艘军舰的消失实在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80年代，“长江舰纪念馆”被认为带有强烈的个人崇拜意味，长江舰的舰籍从中国海军的序列中取消。当时文物保护意识并不强烈，因此，该舰的舰体随即被回炉毁坏。当今天重新考虑到它的文物价值时，大错已不可挽回。

    如果说反对个人崇拜我是99.9%的赞成，那唯一的0.1%的不赞成，就是长江舰的毁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