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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0月28日
专访“阿富汗最勇敢的女人”玛拉莱。乔娅
“终有一天,我的名字会上烈士名单”
她曾是阿富汗最年轻、最有影响力的女议员,却因为批评议会而被扫地出门。她也是阿富汗最激进的民主和女权斗士。2003年12月17日她在大国民会议上被中途掐断的90秒钟发言震惊了全世界,为此她上了世界媒体的头条,但也从此生活在死亡威胁的阴影中。
9月18 日,阿富汗举行议会选举。由于选举过程存在作假和舞弊,东部霍斯特省(Khost)5个投票站的选票全部作废。玛拉莱. 乔娅(Malalai Joya)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这正是她拒绝参加此次选举的原因之一。
乔娅曾是阿富汗历史上最年轻、最有影响力的女议员,却因为批评议会像“马厩”被逐出议会。她也是阿富汗最激进的民主和女权斗士。
2003年12月17日在大国民会议上,她中途被掐断的90秒钟发言震惊了全世界。身高1米5、当时年仅24岁的她,当众向新政府中的旧军阀、战犯和宗教极端主义者发出了空前的猛烈抨击。她因此上了世界媒体的头条,但也从此生活在死亡威胁的阴影中。
支持者称她为“阿富汗最勇敢的女人”,反对者则谩骂她为“婊子”和“伊斯兰的敌人”。每年乔娅都会去西方演讲,告诉他们“美国发动阿富汗战争后,西方媒体报道的所谓民族解放、人民生活改善全都是假象”。今年,乔娅入选《时代》杂志全球影响力百人榜。
接受《外滩画报》电话采访时,乔娅表示,议会选举前,她的支持者和朋友们就预言,这将是阿历史上最欺世盗名的一次选举。政府官员朋友还告诉她,这次卡尔扎伊总统及其宗教极端主义同谋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压制乔娅,不让她赢得竞选。
“几个月前,有人用最恶毒的语言威胁我不能参选,否则就杀了我和像我一样参选的社会活动家。虽然我不怕这些死亡威胁,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很害怕他们对我的同伴下手。你一定听说了在赫拉特省,有7 名女性参选者被杀害。”乔娅说。
乔娅还对记者连连抱歉。由于工作繁忙,以及为了躲避暗杀,她每天居无定所,行程也必须绝对保密,所以好几次拖延了采访日期。“我知道终有一天,我的名字会被镌刻在为阿富汗人民自由献身的长长名单上。我不怕在寻求真理和正义的路上献出生命,但反抗的声音一定不会就此停止,因为这也是阿富汗人民的心声。”她说。
旧军阀比塔利班更可恶
乔娅认为,阿富汗要实现终极自由,必须打败三大敌人:塔利班、旧军阀和外国驻军。
10月10日,乔娅在加拿大卡尔加里大学作演讲时解释道:“北约驻军部队的到来,不但扶植了傀儡政府,还使阿富汗变成恐怖主义和毒品走私的天堂。能够解放自我的民族,才能最终得到自由,即便以牺牲生命为代价。”
在她看来,西方人在阿富汗问题的认识上,大多受到媒体误导。“他们以为阿富汗妇女受的束缚和压迫始于塔利班政权,这是个谎言。”乔娅指出,许多欺压妇女的法律和最残酷暴行,其实都是由“圣战”组织在1992至1996年内战期间制定和犯下,并被塔利班继承的。
割鼻少女艾莎,只是阿富汗妇女儿童悲惨生活的一个缩影。据BBC波斯站报道,今年已有2300名阿富汗妇女自杀,14到40岁的自杀或自焚妇女人数每一天都在上升。“此外,很多女孩,甚至5岁女童遭强奸的案件在很多地区时有发生。在女孩子放学路上,会遭人泼开水和硫酸。有人割她们的手、鼻子和耳朵、甚至殴打致死。”
塔利班被美国人打跑后,过去割据的军阀又回来了。乔娅对政府中的旧军阀深恶痛绝,称他们为“政府袖子里的毒蛇”。
“议会中有63 个女人,但她们对女同胞遭受的罪恶充耳不闻。议会简直就是摆设!在美国和北约驻扎的这9 年,残酷罪行每年都在增加;塔利班执政时的暴行没有现在多。现在这些人重新掌权,又开始沿用过去的行径——用强奸来惩罚敌人、奖励士卒。”
乔娅的政治偶像,是已经牺牲的阿富汗妇女革命协会(RAWA) 创始人米娜(Meena)。“ 我希望能向这些伟大女性和世界上其他正在奋斗的妇女学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只要解放阿富汗的愿望不死,一切都有可能。我相信中国的民间寓言——愚公移山的故事。”她认真地告诉记者,“从这个故事中,我看到了不管山有多高、事有多难,只要有坚定的意志,是一定能移除大山。”
一个女斗士的一天
1979 年底苏联入侵阿富汗时,乔娅刚出生四天。当天她的学者父亲立即投入抗苏战斗,从此消失在群山中。乔娅说:“那以后,我们知道的都是战争。”
她记得一群警察来她家翻找父亲的线索;她紧抱着母亲的腿。为了让10 个孩子活下去,母亲带领他们躲开警察,越境来到伊朗难民营。
难民营没有学校,文盲母亲决定让孩子们接受教育。于是,他们再次逃到巴基斯坦西部的难民营。在那里,乔娅开始念书,从青少年时代起,她就阅读能找到的所有文学作品——从波斯诗歌、布莱希特剧本,到马丁. 路德. 金的演讲。“告诉我你在读些什么,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她对记者说。
16岁时,一个促进阿富汗女性教育的慈善机构提议:回阿富汗,在塔利班眼皮底下办一所秘密女子学校。于是,乔娅带着少量衣服和书籍潜入阿富汗。这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每当有新的女生加入课堂,就是一个胜利。”她笑着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感觉了。”
塔利班被打跑后,乔娅不再办秘密学校。最近她又看到几家学校被塔利班烧毁的新闻。“如果塔利班卷土重来,我想我还是有义务重新开办秘密学校,因为我相信,教育是让阿富汗妇女捍卫权利的最有力武器。”
2003年在大国民会议上一鸣惊人之后,乔娅已先后躲过五次暗杀。她出行总有保镖陪伴,每晚都要改换住所。结婚多年的丈夫仍然隐姓埋名,两人也离多聚少。然而乔娅并没有退缩,称自己“一年比一年忙”。
她向记者描述了采访前一天的生活:早晨6 点起床,早饭前先听收音机,一直听到8 点。早饭通常是前一晚的剩饭剩菜,比如几块松脆饼。接着是查收、回复邮件。10 点,和预约前来的大学生讨论本届议会选举及阿政治气候。
下午2 点午餐过后,她接受一名外国记者采访,话题仍然不离大选和她对政治事件的看法。晚上回到家,她洗衣、做家务、准备晚餐,再接受4 个电话采访,然后看一会儿电视新闻。晚上10 点再次查收邮件,回答一些采访问题。最后,在睡前读两页当今美国自由派记者罗伯特. 德雷福斯写的《恶魔的游戏》。
对她影响最深的书,则是伊朗女作家阿什拉夫. 德加尼写的《反抗的史诗》。
一个被强暴妇女的婚礼
“阿富汗无疑是地球上最不幸的出生地,尤其对女孩子来说。”乔娅指出。
绝大部分阿富汗妇女是职业家庭主妇,还有很多寡妇不得不靠自己挣钱养家。“这些寡妇没有受过教育,在外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自然就赚不到钱。我们落后的思维模式不支持女人外出工作,她们自然就成了牺牲品。很多找不到工作的寡妇走投无路,只能当妓女。”乔娅说。
萨米娅是一个强奸受害者,最后却拥有一份美满的婚姻。7月的一个早晨,萨米娅在父母家中秘密结婚,共邀请了150名宾客,乔娅就是其中之一。萨米娅的新婚丈夫法拉马兹,过去四年一直是乔娅的保镖。
数年前,萨米娅在斋月时曾被八名武装分子强暴,这些歹徒却成了警察。她的父亲想帮女儿讨回公道,却被武装分子关进监狱。“难道我们不是这片土地上的公民吗?难道我们没有应有的尊严吗?我的孩子正在遭受折磨。”他向警察抗议道。
萨米娅和家人逃到喀布尔郊区,过起隐蔽的生活。通过其他女孩认识乔娅后,她的创伤得到治愈,重新学会微笑和爱。“没有乔娅,这个婚礼就不可能办成。”萨米娅感激地说。
在阿富汗,少女一旦遭到强暴,往往会被朋友和家人遗弃,被迫自杀的不在少数。在最没文化的家庭,她们甚至会被亲人杀害,因为古老的观念认为,“如此侮辱不能由整个家庭共同承受。”
22岁的保镖法拉马兹在乔娅身边多年,受她潜移默化的影响,所以很高兴地迎娶了萨米娅。
“萨米娅的不幸经历很典型,但她的美好结局却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乔娅说,“我想让这个婚礼传达两个信息:第一,对受害妇女来说,生活中仍充满希望。第二,阿富汗男人们,你们应承担起爱护像萨米娅这样的姑娘的义务和责任!”
乔娅认为,30年来阿富汗失去了一切。“我们唯一获得的就是阿富汗人民的政治意识。今天,我们活在枪炮和世界最腐败政府的阴影下,要建立一个真正民主的阿富汗将要花几十年时间,而我在有生之年可能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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