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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农场望去,远处的群山一日数变。有时它们似乎近在咫尺,有时又好像远在天涯……”坐在凯伦故居的轩廊上,我努力用凯伦的视角打量着四周的风物。这片能让“娇生惯养”的丹麦女子生活17年而不厌倦的土地,一定有它不可言喻的神奇魅力。
亦真亦幻,大概说的就是我此时的感觉。一边看自己从凯伦故居拍回来的餐厅照片,一边读着《走出非洲》中关于这个餐厅的描述:“我餐厅里的这架时钟非常精美:粉红色的玫瑰花丛里隐藏着一只布谷鸟,每到整点时刻,它就冲向小门,身体前倾,嗓音洪亮,傲慢地报着钟点。”可以想像,那些在她家里干活的黑人对这样的洋玩意儿该是何等惊讶、惊喜或疑惑!
在距内罗毕市区20分钟车程的凯伦故居里,四处洋溢着一个北欧女人的浪漫气息,餐桌上的青花瓷器、书桌上的电话和打字机、卫生间里的浴缸、卧室里的欧式家具。这些与非洲风土格格不入的文明器物,连容纳这一切的童话别墅,仿佛都是空降而来。
我试图回到1914年~1931年,透视怀抱着无数梦想和青春活力的凯伦的内心世界。本来一个女人的内心是不可透视的,庆幸的是她有文字传世,从而使透视成为可能。
虚荣而浪漫的女人总是相似的,她们为实现一个梦想可以不管天涯海角,为了爱一个男人可以废寝忘食……智商平平的女人如此,聪明绝顶的女人亦是如此。张爱玲是聪明到骨子里的女人,可是爱胡兰成时却是另一番景象:“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凯伦爱丹尼斯亦然,爱到“每次,他打猎归来,农场(勿宁说是农场主人)都将自己完全展露在他面前”。
在肯尼亚奔腾着蚁群般的野生动物的茫茫荒野上,一个既玩猎枪、飞机,又喜欢读书、听音乐,而且能全神贯注地听她讲故事,动辄还开着小飞机带她去看山岭那边的野牛群,拜访山巅上的雄鹰的男人,怎能不让她神魂颠倒?!每次丹尼斯一离开,凯伦就仿佛生了一场病。相思难耐嘛!
整天在厨房与菜市场间忙碌并任劳任怨的男人,注定难以讨得多数女人的欢心,虽然这样的男人很值得赞扬。世上的女人,大多与凯伦相似,总是爱着像风一样来去自由的狩猎探险者,一个“我绝不是为遗憾,而是为欢乐而来”的贵族型绅士,虽然这样的男人满足不了口腹之欲,却能让其芳心荡漾,满怀酸甜地辗转反侧。
谁说上帝是仁慈的?他从来就不怜悯痴情者。假如没有那一场空难,丹尼斯会属于凯伦和她的这一片农场吗?一个喜欢自由地穿梭于森林和天空的浪子,肯定喜欢听这首歌:“被束缚的爱,已经没有了温暖。”而丹尼斯的死,犹如暴风在情感之花开得最艳的时候摧毁了一切,避免了凋谢的尴尬,给了凯伦无数可能的想像。凯伦痴情地觉得,他会为她舍弃不婚不娶的理念,会为她……
凯伦注定要痴迷不悟,换个女人也注定要痴迷不悟!
所有的女人都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天生具有改造浪子的能耐。在肯尼亚,她自以为改变了很多黑人,比如,她曾让一个毫无味蕾可言的吉库尤孩子变成精灵般的厨师……事实上,她改变不了什么,近百年过去了,我所看到的马赛人依然住着干草与牛粪糊成的黑屋子里,与凯伦所见并没有什么差别。
凯伦黯然神伤地走了,因为咖啡园的那一场大火和淘金时代的没落,因为那场虚伪而失败的婚姻和身心所系的爱情男主角的突然消失。就这样,一个女人破碎的梦想成就了一个作家的诞生。
到肯尼亚寻梦的欧洲人成千上万,他们发财了,享乐了,走了,一切都悄无声息,仿佛没有来过。
凯伦走了,却留下了一个让人怀念的故地,而那些被她变卖的家具和摆设,又一件件地回到这座装满爱和忧伤的别墅。
凯伦走了,然而非洲记忆却永远追随着她,并成就了她的文学梦想。
此时,我正穿过别墅边的长廊,绕过宽大的草坪,一辆废弃的农用车自从凯伦走后就一直在这片林子里待着,我抚摸着它,感受着它的冰冷,如同肯尼亚梦幻的冰冷。望着百年不变的青山和田园,我不禁感慨:有些人的生活天生就是一部好小说,而更多人的生活却像一份索然无味的工作报告。因此,我们注定要在遥远的时空里成为凯伦的读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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