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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17 20:0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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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孤独症者们的图书馆之旅
第一次,孤独症者们的图书馆之旅
2012-12-05 07:15:00
[提要] 12-12月3日,孤独症者在志愿者的帮助下,参与上海图书馆的体验活动。这位已经在图书馆做了近3个月志愿者的孤独症者,此刻却让跟随他的上海图书馆志愿者有些为难,“栋栋好像喜欢自己玩自己的”。
12-12月3日,孤独症者在志愿者的帮助下,参与上海图书馆的体验活动。
蒋迪雯 摄
本报记者 周楠 实习生 景艳
早上7点,22岁的琪琪起床后就有点兴奋。
花了一小时,吃完了妈妈为他准备的蛋糕、饼和牛奶后,1米72的他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笑着等妈妈。他并不太明白今天去哪里,只知道,自己又可以出去玩了,还是个从来没去过的、叫“图书馆”的地方。
早上9点30分,当妈妈带着琪琪来到上海图书馆时,他的另外9位同伴也已陆续到达了。只是,他们尽管认识了很久,却并不主动互相打招呼。倒是来自上海图书馆的10名志愿者,在忙着和他们一对一“自我介绍”。
琪琪是孤独症者,另9位同伴也是。
这是继本报牵线下,孤独症者栋栋在图书馆当志愿者后(见10月9日本报特稿《艰难“成年”》),由上海图书馆读者服务中心、上海精神残疾人及亲友协会孤独症工作委员会和本报共同发起的、针对成年孤独症者的后续公益活动。
《艰难“成年”》见报后,孤独症者的家长们反响强烈。“国内成年孤独症者生存环境普遍艰难,孩子无处可去,我们最大心愿就是社会的关注接纳和善待,上海图书馆的尝试是知难而上的率先探索,很有意义。”为成年孤独症患者设立体验岗位,提供真实的社会劳动体验和社会交往平台,这一尝试在上海尚属首次。
一
琪琪直奔图书馆卖食品的地方。
那一刻,他的眼神忽然亮了,前所未有的热情。一旁的志愿者吴睿,先紧张琪琪的失控,继而略带无奈地笑。
一分钟前,琪琪和他的同伴们正在志愿者的帮助下学习将杂志分类。先按照杂志上贴的色标分类,再按数字的大小把杂志一本本放好。
“琪琪,你认识吗?这是黄色的标签,要把它们放在一起。”吴睿说。
琪琪像是自言自语:“黄色。”却并不动手。
琪琪妈妈手把手地教他,“放这儿”。琪琪跟着缓慢地学。
“真棒!你再看,55比50大对吗?所以,你要先把标号50的这本杂志放好,再放上标号55的,来自己试试!”吴睿说。
琪琪犹豫了足有20秒,把标号55的那本杂志重重地放在了标号50的上面。
“你真棒!”妈妈和吴睿都在一旁说。琪琪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眼神却不住游走。
忽然,他拉住了旁边人的包,嘴里不住念叨:“吃东西……”
“琪琪,不准没礼貌!”妈妈突然提高了语调,“要打手的!”似乎一个激灵,他的手缩了回来。
“不是说好的吗?今天表现好,妈妈晚上奖励你吃好东西。”妈妈的语调软了下来,含着笑意。琪琪也笑了。
妈妈不得不向旁边人解释:“对不起!琪琪没有恶意。他就是嘴馋,会到处找吃的。”
其实,翻别人的包,正是孤独症者的障碍之一:难以区分你我,这些问题行为会伴随刻板不断重复。但若通过适当干预引导,就能慢慢让他们建立“行为规范”和“社会规则”。
学习了杂志分类之后,琪琪等跟随志愿者,观看上海图书馆的自走小车表演。
所谓自走小车,是图书馆的一种自动取书装置。它在特定轨道上运行,按照读者的索书要求,将书从不同的楼层取下,运送到1楼。
琪琪觉得好玩,用力拨开边上的人,一下挤到最前面,全神贯注地看。
再一次批评“没礼貌”之后,琪琪的妈妈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像不像妈妈带你坐的轨道车?你看,书也可以坐自走小车哦!”
琪琪开心地笑了,这一次,他看了好久。
边上另一位志愿者悄悄地问琪琪妈妈:“他大概相当于几岁孩子?”
妈妈有些黯然:“也许……三四岁?”
二
在图书馆新技术体验中心,20岁的皓皓迅速搜索到一张电子地图,半小时,自始至终没有翻页。
他的两个手指按着电子地图,放大,缩小,再放大,再缩小。一双晶亮的眼睛久久凝视。
一位志愿者问他:“皓皓,你在看什么?”他却没有回答。
皓皓喜欢地图,是全家人公认的。他熟悉上海的几乎每一条街道。就连妈妈今天对他“表现好”的奖励,也是“回去的时候可以坐公交车”。
妈妈说,皓皓的一大爱好就是坐公交车,喜欢从一辆车转到另一辆车,转到很远很远。
刚才大家在整理杂志时,皓皓始终盯着别人问一个问题:“你住哪里?你是坐10号线来图书馆的吗?还是4号线换乘过来的?”虽然,他有时会把“你”说成“我”。
喜欢琢磨地图,牢记每个地名和地铁线路,是很多孤独症者共同的特点。
在皓皓的不远处,个子最高的夫夫,也在全神贯注地研究着地图。
夫夫妈妈有些自豪地说:“今天是夫夫在网上查了路线,然后我们一起坐地铁过来的。”
之后,她拿出了手机,和往常一样,向周围人“展示”拍下来的夫夫手工作品,一个精致小包,一条金色小鱼……都出自这位超过1米8的小伙之手。“夫夫做手工是一流的。估计再训练一下,在图书馆整理杂志什么的,完全可以胜任。”
只是,不远处的夫夫充耳不闻,继续专心致志地研究地图,这一刻,他的鼠标停在了上海图书馆的方位。
研究地图的还有栋栋。
这位已经在图书馆做了近3个月志愿者的孤独症者,此刻却让跟随他的上海图书馆志愿者有些为难,“栋栋好像喜欢自己玩自己的”。
家长们说,他们不是不听话,只是在这一刻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于是充耳不闻窗外事。
就在今天活动刚开始的时候,栋栋还和记者说了一句话,让周围人又惊又喜。他说:“这是我的主场。”
三
栋栋当起“小老师”。
主办方特意安排,活动开始时,由栋栋先为大家演示杂志分类。就见栋栋开始“闷头”整理,他并不说话,却颇为熟练地把标签颜色相同的杂志放在一摞,再码整齐。
妈妈在一旁小声说:“栋栋,你要介绍啊,红色在一起,绿色在一起……”于是,栋栋开始重复:“红色在一起,绿色在一起……”只是,他没有抬头。
栋栋妈妈依然欣慰。
近3个月,栋栋每周二和周四下午都会准时到上海图书馆,风雨无阻,妈妈最清楚栋栋的细微变化:
――第一次是我们陪他来的,现在,都是他自己乘车上下班,无意中训练了他的外出能力。
――我们开始担心,图书编号有点复杂,对他来说能不能接受?没想到,只要老师做一下示范动作,然后仔细耐心地教他,栋栋就慢慢学会了。现在不仅会按颜色将杂志分类,还慢慢学着辨认由不同的英文字母、数字及标点组成的索引号,将书籍上架后,甚至会纠正读者放错的杂志与图书。
――栋栋的班主任说,最近栋栋的话多了,每天到学校看见老师会主动问好,到图书馆时也主动与老师问好,以前我们训练了不知多少次都不行。想不到他能够主动交流了!这对孤独症孩子来说是个极大障碍,栋栋顺利跨过了这个坎。
――栋栋最近在班上作了发言,说自己在图书馆做志愿者的体会。稿子是他在家口述,我们帮他记录的。他说自己很开心,图书馆有很多书,老师也对他很好,他也可以做事了,就是动作比别人慢一些,以后要快一点。
――我问他喜欢图书馆的工作吗,他马上回答“喜欢”。虽然他在图书馆工作时,有时候注意力还是不够集中,会开小差自说自话,但这比以前程度上也好了不少。
栋栋也不时带给图书馆的老师们小惊喜。有一天,大家在吃点心,没想到栋栋主动搭讪:“你们吃什么啊?”虽然说话时他只是自顾自转着椅子,没有目光交流。还有一次,栋栋因外出活动不能到图书馆上班,竟自己主动跟黄老师请了假。
并不是偶然。
记者多次跟踪采访时,总看到图书馆的工作人员会故意和他聊天。“中午吃的什么啊?”“几点钟下班?”……诸如此类。简单的几个问题,一遍两遍,不断重复,直到栋栋意识到他们的问题,再笑着追问他答案。而栋栋也会认真回答他们,脸上挂满了笑容。
负责带栋栋的黄老师夸奖:“栋栋进步很大,现在已经能看懂索书号,并据此整理图书,很不容易。他有时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只要多喊他几遍,他听见了,就会听从安排。”
栋栋妈妈特意给图书馆写了一封感谢信。
她说:“栋栋打工的首次成功,意味着有15%-30%轻度孤独症孩子经过训练,只要社会能给予平台,他们就能尝试回归社会这个大家庭。我们坚信,通过大家对孤独症孩子逐步了解、关爱、包容、理解,部分孤独症孩子就能够融入社会,与大家一起享受工作、生活的幸福。”
四
栋栋妈妈所言,是成年孤独症者家长的共同心愿。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宁愿你比我先离开人世。”这是一位孤独症者的母亲对儿子的告白。
半天的体验活动中,10位家长亦步亦趋,不离孩子左右,他们的手,总是和孩子紧紧拉在一起。他们像教幼儿一样循循善诱,将一些最基本认知和社会规范,说给孩子听。尽管,他们的孩子多半比他们高出半个头以上。
活动中,孩子们似懂非懂,家长们却格外开心。
这天晚上,琪琪拿着志愿者帮助办理的上海图书馆读者证,看了半天。妈妈在一旁笑眯眯:“以后,妈妈可以带你去图书馆借书。”
琪琪妈妈知道,说是借书,其实是自己读给儿子听。他只识少量的字。即便是在同伴中程度较好的栋栋,尽管字都认识,记忆力极强,却也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
不久前,一位美国孤独症孩子的母亲出版了一本畅销书,名叫《孤独症孩子希望你知道的十件事》,其中说道:“他通过字面意思理解语言,他的词汇有限,他的感觉系统是失调的,他非常需要视觉导向,他需要你帮助进行社会交往,他需要你无条件的爱……”
活动结束后,一位志愿者感叹:“真佩服这些家长的耐心。一次活动的耐心,很多人能做到。问题是,一辈子的耐心呢?”
家长们说,生活中那根紧张的弦,还是绷着的。
“我最怕乘车的时候碰到抛锚这样的突发事件。”夫夫妈妈很担忧,“孤独症孩子没有随机应变能力,很难想象他们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希望更多的人对孤独症有正确的认识。宽容看待孤独症孩子的异常表现,不要用奇怪的眼光盯着他们。夫夫在坐地铁时,天真地认为,一定要有座位,所以经常跟别人抢座位。只要我慢慢把道理讲给他听,他还是会听我话的。但是旁人不理解,觉得一个看起来很正常的、1米8几的小伙子在公共场合抢座位,真奇怪。”
龙龙的妈妈感同身受:“龙龙小时候特别怕打针,每次反应都异常激烈,甚至满地打滚,连爸妈都控制不了。护士总会投来异样的眼光,认为家长把孩子给宠坏了。其实,这只是孤独症的偏执行为。”
不过,这些成年孤独症者的家长,回想自己这二十来年的经历,还是感叹:“相比以前社会对孤独症的一无所知,连为孩子办个残疾证都要费尽口舌,现在环境越来越好了。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并关心这个群体,孤独症的早期干预也更多更成功。”
但就在不久前,深圳一名孤独症孩子硬生生被19名家长联名挡在课堂之外。成年孤独症者的就业,在国内几乎也鲜有先例。特殊学校毕业后,回到家中无事可干,成了他们的常态。
中国公益研究院发布的 《中国孤独症儿童现状分析报告》显示,大龄孤独症者的养护及就业成为孤独症家庭最担忧的问题。
于是,有家长选择了一辈子当志愿者,为孤独症奔走。“我们必须让孤独症孩子的想法和感觉被听见,即便那是无言的声音。”这,已成为他们的生活方式。
五
一听到别人对孤独症的误解,张彩虹总是“不厌其烦”地宣传。她说,正确了解孤独症者,才能更实际地帮助这个群体。
她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之一,上海精神残疾人及亲友协会孤独症工作委员会副主任,也是孤独症者的家长。
张彩虹的微博名叫“热心的彩虹妈妈”,几乎每条微博都在讲述孤独症的故事,粉丝众多。外出时,她会随身带几本“孤独症”的书,发给更多人。
“很多人疑惑,孤独症是不是喜欢孤独?是不是弱智?心情郁闷,会不会患上孤独症?孤独症是不是家长教育不当引起的?这些其实都是错误的。”张彩虹说,“虽然孤独症的病因至今无法查明,也至今无法被彻底治愈,但有些事实是有定论的。”
她开始重复不知说了多少遍,还会一直说下去的话――
“孤独症的行为,是从出生到童年早期的发育障碍所致,是一种躯体性的、与父母抚育方式无任何关联的发育障碍。
“一般在3岁左右就可以诊断。任何通过仪器的指标检查并无问题,但是医生通过行为观察,基本可以判定。
“虽然每一位孤独症者有个体差异,但他们存在共同特征:社会交往障碍、语言沟通障碍和重复刻板的行为模式。
“很多孤独症者记忆力超强,是背诵、音乐等方面的天才。”
早在1993年,张彩虹作为主要发起人,就创建了家长联谊会。从那时开始,几乎每月都要组织家长孩子共同参与的活动,算下来,已至少200多场,张彩虹几乎每场必到。
工作委员会主任萧志华记得,活动后总要合影,“可让孤独症孩子合影有多难?一二三,喊完之后,几乎各自看不同的方向。有次照片出来,只有一个人看镜头,正是张彩虹。”而她,依然笑得灿烂。
张彩虹说,哪个孤独症孩子的家长没有经历过痛苦、忧伤甚至抓狂,但看到孩子有了细微进步,看到更多的人为了孤独症者奔走,甚至只是理解,就深深感激。
她忘不了,每一次活动时,总有那么多志愿者召之即来,忘不了他们对孩子们的每一个微笑。
就在不久前,也有一家跨国公司专门组织了针对成年孤独症者的上岗面试。张彩虹帮着张罗推荐参与者,最终,9位孩子中,有5位通过了面试。如果一切顺利,这些孩子将迈出人生中宝贵的一步,进入社会进行劳动体验。
而上海图书馆的率先探索也将继续。
张彩虹坚信:“孤独症者虽有社会性缺陷,但并非不能接受社会性实践和社会性认知,相反,他们的‘孤岛能量’一旦被开发和利用,会比普通人更执着敬业。”
感恩节那天,栋栋妈妈发了一条微博:“感谢苍天有眼,给了我一个栋宝贝,使我感悟人生。感谢天下所有关爱特殊孩子们的‘爱’人,因为有你们的大爱,使孩子们快乐幸福生活。”
与众不同的生命里,深刻的喜悦与忧伤,正在于此。
记者手记
你身边每1000个人中,至少就有6个人,他们无法沟通,无法表达,无法互动,既害怕人群,又害怕孤单。
他们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星星的孩子”。他们坠落人间,却不懂得世界的规则。内心丰富,却不为世界理解。
他们,被称为孤独症者。
每150名新生儿中,就有一名这样的儿童。也就是说,世界上大约有6700万人,过着我们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的人生。
现实中的他们,成长之路格外艰辛:无法顺利上学,无法正常就业……常常不能被理解,包容和接纳。
更辛苦的是他们的父母,那些孤独的守卫者们。他们在黑暗中艰难摸索,在痛苦中努力前行。
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伸出温暖的双手,帮助他们打开孤独的大门,欣赏这个世界的美好。
我们希望,更多的人了解孤独症者,给予他们理解、尊重和包容。
我们呼吁,更多的爱心人士关注和参与到关爱孤独症群体的志愿活动中来。
我们期待,更多的企业和社会团体提供良好的平台,帮助他们接触社会、融入社会。
我们号召,更多的有识之士能为孤独症者设计标志性胸章,提示他人对他们的善意友好,共同营造孤独症者的友好环境。
社会大众的正确认识和人文关怀,是孤独症者走向社会的绿色通道。
为了让他们走出孤独的世界,我们必须一直努力。
来源: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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