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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苏东剧变后,经济上严重依赖苏联的古巴百业凋敝,大批百姓外逃。这些偷渡者中相当一部分被美国军方拦截,集中羁押在巴拿马的临时难民营。
1994年12月,由于担心遭到遣返,古巴难民积聚已久的不满情绪终于演变成骚乱。让人意外的是,他们竟然祭出“中世纪战争”般的手段,让前来镇压的美国大兵吃了亏。日前,当年亲历这场流血冲突的部分当事人,向美联社记者披露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怀柔政策暗藏隐患
美国在巴拿马建起4座大型临时难民营,并赋予它们统一代号——“帝国地盘”。
历史上,隔海相望的美国与古巴一直有密切的人员往来。特别是在1959年以后,随着革命席卷这个加勒比海岛国,不少前政府官员、地主和工商业者纷纷背井离乡。这批移民多为白人,受教育程度较高,为美国带去了巨额财富,因此被称为“黄金移民”。
1962年的古巴导弹危机彻底切断了美古间的交通,进入美国的古巴难民人数锐减。经过权衡,美方许诺“在移民家庭团聚的条件下”接受古巴人入境。
这项政策延续到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彼时,随着国内经济衰退,成千上万古巴人重新驾船出海,有些人甚至把汽车改造成舢板,冒着葬身鱼腹的危险奔向心目中的“希望之地”。与之前不同,这批难民以男性青壮年为主,身无分文者不在少数。
这一次,古巴当局对难民们的偷渡加以默许,对这种行为说“不”的反而是美国政府。其中缘由不难理解——冷战已经落幕,苏联亦告解体,古巴在美国对外战略中的地位下降,继续打“难民牌”对华盛顿的意义已经不大。1994年,克林顿总统宣布对古巴实行新的制裁,美国不再允许古巴难民入境,在美古巴人也被禁止向国内汇款。
面对美国方面的冷眼,古巴人的偷渡浪潮势头不减。只不过,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没来得及看到佛罗里达海岸,就被荷枪实弹的美国军人拦截,送往位于关塔纳摩的美军基地。到1994年夏天,眼看着关塔那摩人满为患,美国又在巴拿马的军事基地建起4座大型临时难民营,并赋予它们统一代号——“帝国地盘”。
时任美军南方司令部主官巴里·麦克弗雷将军,表达过对古巴偷渡者的同情:“我们的指导方针是,难民营应该像我的祖父母刚抵达埃利斯岛(位于纽约,曾是移民登陆美国后的必经之地)时那样——看不到枪支……我们建起学校和诊所……探索管理难民的良策。”
回头看来,这种对古巴难民的“怀柔政策”,却为麦克弗雷的部下带来了麻烦。
遣返传言引发骚乱
难民们本来就因为迟迟不能获得在美居留权而怒火中烧,闻听此讯顿时炸了锅。
到1994年秋天,“帝国地盘”里已挤满了大约1万名惴惴不安的古巴人。他们的栖身之所都是些普通的军用帐篷,每个营地100多顶,搭建于水泥地基上。营地用铁丝网和外界隔离,配有简易足球场和餐厅。考虑到人数众多且天气湿热,为了防止积水造成传染病,美军特意运来一车车碎石为营地平整地面,全然没意识到其中的隐患。
营地中没有警察,负责维持秩序的是美国军人。执勤时,他们只被允许携带棍棒和防爆盾牌,随身不配火器。“我们也曾提议配备发射小号铅弹的手枪,至少是催泪瓦斯,被干脆地否决了,”当时在警卫C连1排服役的贾森·阿梅林少尉回忆,上司是这样解释的:“你们管理的不是集中营,记着,你们是在招待古巴人。”
整个11月及12月初,C连遭遇了几次难民示威活动,每次都能成功地将事态平息,美国大兵们也就逐渐放松了警惕。岂料12月7日这天,一则未经证实的爆炸性消息突然在营地里不胫而走:美国政府准备将大部分偷渡者遣返回国!难民们本来就因为迟迟不能获得在美居留权而怒火中烧,闻听此讯顿时炸了锅。在一些胆大者的怂恿下,1号难民营率先开始骚动,黑烟起处,至少一顶帐篷和一辆“悍马”军车毁于纵火。
此时,C连正在离难民营3小时车程(乘直升机15分钟即到)的戴维斯堡兵营待命。“吃罢晚餐,推开盘子,我刚准备放松放松,就听有人冲进来大吼‘紧急集合’!”时任3排排长的瑞恩·艾普利说,“虽然已经习惯了随时出动……数分钟后,随着‘支奴干’运输直升机从天而降,大家都意识到这回麻烦大了。”
一小时后即7日晚6点,直升机在“帝国地盘”着陆。到场的C连官兵共96名,空军方面另外支援了80人。和他们唱对手戏的,则是上千名蠢蠢欲动的古巴难民。更不利的是,美国大兵只能靠棍棒平息骚乱,他们的短枪和催泪瓦斯全被锁在戴维斯堡的仓库里。
天空中下起石头雨
罗伯特·杨是少有的曾上过战场的老兵,他也被这种“中世纪战争”般的场面吓呆了。
发觉1号难民营的两个出入口都被古巴人从里面堵死,C连在餐厅后墙外整队,并拟定了行动计划:空军的人马从正门突入营区,C连则通过侧门发起进攻,然后分进合击,直扑难民营的心脏地带,先把四处游荡的闹事者赶回帐篷再做打算。然而谁也没意识到,餐厅的后墙正好挡住了营地里的足球场,加上天色阴暗,美军根本无法监控那边的情况。
透过铁丝网,可以看到约20名难民聚集在侧门入口处,戴着用白色T恤做成的头套,大呼小叫地嘲笑美国人。几名懂西班牙语的士兵厉声喝令他们收敛些,这些人只是稍稍退后,俯下身在地上摸索些什么。突然,一声惨叫从队伍中传来——从难民所在的方位飞来一阵“石头雨”,不偏不倚地击中一名美军士兵的面门,打断了这个倒霉鬼的下颌骨。
还没进入营地就有部下受伤,3排长艾普利火冒三丈。他亲自出马,和两位最勇敢的士兵一起,硬是把被杂物堵塞的侧门挤开了一条缝,身后的90多人鱼贯而入。艾普利身先士卒,一手挥舞警棍,一手高举防暴盾牌,怒吼着冲向这一小群气焰嚣张的难民。眼看美军士兵逼近,古巴人倒也不多做反抗,只是拔腿飞奔。
担任前锋的第1排紧追着难民绕过餐厅。然而,在他们转过拐角的一刹那,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前方的足球场上,成百上千的难民虎视眈眈,分明已在此恭候多时。
下一秒钟,天空中石块乱飞。军士罗伯特·杨参加过1991年的伊拉克“沙漠风暴”行动,是C连少有的曾上过战场的老兵,他也被这种“中世纪战争”般的场面吓呆了。
“连太阳都看不到了,到处都是石块。”见报务员格雷格·罗伯茨没有盾牌,杨赶忙靠过去保护他。冲得更靠前的同伴们就没那么幸运了,许多士兵的防暴盾牌招架不住源源不断的石块,被打裂继而破碎;不少人的脸都被砸开了花,鲜血四溅。
杨的盾牌和面罩也被打得乒乓乱响。“我瞧瞧格雷格,他也看了我一眼,表情都差不多,都觉得‘这回不可能活着出来了’。”正想着,杨的脑袋也重重挨了一记,虽有头盔保护,他还是眼冒金星。
美军“求饶”方才脱身
“嗨,住手!……你们已经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了,放我们走吧!”
冒着遮天蔽日的石头雨,C连艰难行进至1号难民营的主门,惊愕地发现,本来要与他们会合的空军防暴部队踪影全无,想必是被古巴人击退了。眼见靠自己的力量平息骚乱已不可能,遍体鳞伤的美国大兵们只能选择从主门夺路而出。
第1排依然充当开路先锋。尽管古巴人的“火力”不足以致命,依靠俯拾即是的石块,他们依然令美军举步维艰。见情况紧急,一名指挥官拉住第1排士兵德·拉·加尔扎,“快告诉这帮家伙停手,让我们的人出去!”
“真是哭笑不得,”来自德克萨斯州的加尔扎回忆,“我的西班牙语不能再烂了。只记得自己高举双手,扔掉警棍,然后用混合着‘德克萨斯-墨西哥’腔调的西班牙语喊道,‘嗨,住手!……你们已经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了,放我们走吧!’”
美军主动示弱,占尽优势的古巴难民也没有“宜将剩勇追穷寇”。就这样,C连的人马从被铁链锁住、只能打开一点的主门顺次溜了出去。在仅有20分钟的短兵相接中,美军士兵未能拘捕哪怕一名骚乱分子,己方却几乎所有人都挂了彩。
3天后,包括一支“游骑兵”小队在内的美军大部队杀奔难民营。这回,他们都装备了短枪和催泪瓦斯,比较顺利地控制了局势。值得一提的是,队伍的指挥官名叫斯坦利·麦克里斯特尔,正是15年后那位因“说错话”而被迫下台的驻阿富汗美军司令。
这次流血冲突之后,“帝国地盘”的部分难民被准许前往美国避难,另一些去了西班牙,大多数人则被送到关塔那摩继续关押。1995年5月,经过长时间的争论,华盛顿终于宣布接纳2.17万名古巴难民,曾在巴拿马痛击美军士兵的那批也在其列。
这些人称得上是最后的幸运儿——美方随即声明,今后将遣返所有的古巴偷渡客,只有那些能证明自己“遭受迫害”者,才有资格获得在美居留权。加之古巴经济状况在90年代后半期逐步好转,一度汹涌澎湃的难民潮渐渐平息,加勒比海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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