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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5-27 09:35 来源:凤凰网历史
核心提示:堂堂中华之主,却受到夷狄小国如此奚落。“帝得表愠甚,终鉴蒙古之辙,不加兵也。”朱元璋忍下了这口恶气,不过“怒日本特甚”,从此对日本派来的朝贡一概拒绝接受,宁愿与日本老死不相往来。朱元璋在“日本国”旁特意添加了小字注释:“虽朝,实诈,暗通奸臣胡惟庸谋为不轨,故绝之。”
文章摘自《五十三个暴走族引发的战争》 作者:王浩 出版:南方出版社
如果给坐在龙椅上的明太祖朱元璋一个问卷,问他最恨的人和最恨的国家,他会怎么填?
最恨的人:无。元顺帝、陈友谅、张士诚、韩林儿、胡惟庸、李善长,这些阻碍朱元璋登上和坐稳皇位的人都早已被一一消灭了,朱元璋的人生座右铭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最恨的国家:日本。因为同样是不顺、不恭,触了逆鳞,朱元璋却无法伸出惩罚的手。
明初,来朝的国家有日本、占城、真腊、暹罗、琉球和西洋诸国,但朱元璋最反感日本。
朱元璋的书房里挂着把日本扇子,是明军从一次剿灭倭寇战斗中缴获献上的。他以此为题写过一首《倭扇行》,里面有这样的句子:“国王无道民为贼,扰害生灵神鬼怨,观天坐井亦何知,断发斑衣以为便。君臣跣足语蛙鸣,肆志跳梁于天宪。”诗中斥责日本国王无道,民众都是盗贼,还鄙夷地称日本君臣平时光着脚,说话像青蛙叫。
光是心里鄙视也就罢了,有一次,朱元璋接见日本使者答里麻,居然遇到一件让他火冒三丈的事。
明初来朝贡的外国使者很多,一般使者来华先被礼部官员接到京师的会同馆住下,第二天到奉天殿等待皇帝的接见。接见时,朱元璋先问:“尔国王安否?”再问:“尔使者远来勤劳?”然后使者磕头,贡献方物,完毕。
这天接见答里麻,朱元璋一时起了兴致,多问了第三句:“尔国风俗如何?”可以想象,这纯粹是上国之君对夷狄小国的敷衍之问,不料答里麻早有准备,伸直脖子晃着脑袋吟诗作答:“国比中原国,人同上古人。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银瓮储清酒,金刀脍素鳞。年年二三月,桃李自阳春。”
这首诗明显和朱元璋的《倭扇行》唱反调,傲慢之意一目了然,因此朱元璋“恶其不恭,绝其贡献,示欲征之意”。
鉴于倭寇屡次侵掠海滨郡县,朱元璋于洪武二年(1369年)二月派杨载出使日本,赐玺书声讨其罪。国书写得异常霸道,完全是老子训儿子的口气:“诏书到日,如臣则奉表来庭,不臣则修兵自固,永安境土,以应天休,如必为寇盗,联当命舟师,扬帆诸岛,捕绝其徒,直抵其国,缚其王,岂不代天伐不仁者哉,惟王图之。”一要其称臣,二要其取缔倭寇,三甚至还扬言要缚其国王,征服日本。
收到这封国书的并不是朱元璋想象中的日本国王,而是控制九州的南朝实力派人物怀良亲王。
怀良亲王可不是个善男信女,铜簸箕碰上了铁扫帚。
当时日本正处于南北战争时期,怀良亲王是南朝后醍醐天皇第十一皇子,头衔是征西大将军。南北两朝在九州的第一次大规模正面交锋——筑后川之战中,怀良亲王亲自上阵督战,身中三箭而不退,南朝大胜。
无论身份还是性格,怀良亲王看到这封劈头盖脸训斥的国书,自然一头恼火,加上受蒙古来袭后遗症的影响,日本人对中国来使有一种警觉和鄙视的排斥心理,当场杀了使者中的五人,把杨载等两人拘留了三个月才放回。
使臣被斩!这还得了?
坐上万乘之位后,朱元璋命令手下大将平四川、克云南、攻辽东,都是大军所至兵不血刃,可称传檄而定。受到“君臣跣足语蛙鸣”的化外小国斩使之辱,朱元璋的愤怒可想而知。估计当晚,书房里那把倭扇成齑粉矣。
怀良亲王完全重复了当年北条时宗斩杀元朝使者的一幕,但思前想后,朱元璋却不敢效仿忽必烈的天子一怒兵伐日本。
眼看倭寇骚扰越来越严重,隔了一年,朱元璋再遣使臣赵秩出使日本,递交国书给怀良亲王。吸取上次“直抵其国,缚其王”的教训,这次的国书完全走怀柔的路子,大意是说:“最近几个被倭寇抓走的俘虏逃回本国,我这才知道早些时候的倭寇来犯,不是贵国王的本意,而是盗贼所为。所以我已经让海军方面暂停造战船了。果然能够革心顺命,共享太平,不是件美事吗?”
硬的不行,软着来。在这封国书中,朱元璋对日本大加安抚。不过,赵秩还是差点遭遇前任使者的下场。怀良亲王见他姓赵,怀疑他是当年元朝使臣赵良弼的后代,并且是代元朝出使,喝令左右斩杀。幸好赵秩没有慌张,耐心说明现在中国当政的是明朝而不是蒙古,自己也不是赵良弼的后代。这才打消了怀良亲王的敌意,并同意派回使入明朝献马和方物,并且送还明州、台州被虏男女七十余口。
此后,朱元璋从在华的日本僧人口中,了解到与之打交道的怀良亲王并非日本国王,大失所望:敢情一直在对牛弹琴啊。这期间,日本的大名也出动了几次贸易船,每次都因为没有正式的国书而被朱元璋赶走。
明太祖希望的日夷来朝的圣世景象依然没有出现,在一再失望之下,洪武十四年再次遣使,在指责日本国王的国书中以开战相威胁:
“……王若不审巨微,效井底蛙,仰观镜天,自以为大,无乃构隙之源乎?……若叛服不常,构隙中国,则必受祸。如吴大帝,晋慕容廆、元世祖皆遣兵往伐,俘获男女以归。千数百年间,往事可鉴也。王其审之。”
国书到达日本九州后,同样被扣在怀良亲王手中而没有到达北朝,当时北朝幕府大兵压境,南朝节节败退已处苟延残喘之中。怀良亲王这次收敛了脾气,没有斩使,只是回了一封不卑不亢的国书:
“臣闻天朝有兴战之策,小邦亦有御敌之图。论文有孔、孟道德之文章,论武有孙、吴韬略之兵法。又闻陛下选股肱之将,起精锐之师,来侵臣境。水泽之地,山海之洲,自有其备,岂肯跪途而奉之乎?顺之未必其生,逆之未必其死。相逢贺兰山前,聊以博戏,臣何惧哉!”(节选)
这封回书有抑有扬,强直豪壮,文采斐然,“顺之未必其生,逆之未必其死”、“相逢贺兰山前,聊以博戏,臣何惧哉”的豪言,实在是才子手笔,放之世界史上也应该是著名的国书。文中用典很多,我实在怀疑是中国文人手笔,不像是日本精通汉学之人能写出的。
武则天当年废中宗自立,读完才子骆宾王起草的《讨武氏檄》后感慨:“宰相安得失此人?”但朱元璋不会这么说,因为宰相都被他杀光了。
说起来,两位宰相胡惟庸、李善长的死也和日本有关。
胡惟庸是从龙功臣,官居左丞相,位于百官之首,却被朱元璋处死,李善长受株连一起被杀。朱元璋给胡惟庸加的罪名是:秘密交结宁波卫指挥林贤,让他向日本国王借兵谋反。“日本国王”怀良竟“遣僧如瑶率兵卒四百余人,诈称入贡,且献巨烛,藏火药、刀、剑其中,包藏祸心。”
胡惟庸擅权跋扈是真的,“通倭”却是真假难辨,史学界一般视为“莫须有”,只是朱元璋诛杀功臣的一贯手段。杀掉宰相后,朱元璋顺势定下了有明一代不立宰相的祖训,说到底,还是为后世儿孙扫平障碍。
堂堂中华之主,却受到夷狄小国如此奚落。“帝得表愠甚,终鉴蒙古之辙,不加兵也。”
汉朝镇守西域的大将陈汤敢喊出“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豪言。而作为开国雄主,连一代天骄的蒙古人都被他赶到了漠北,日本如此无礼,朱元璋为什么不征讨?
非不能也,是不为也。从政治上考虑,天下初定,朱元璋深知休养生息的重要,不愿再起干戈,在祖训里他不厌其烦地告诫后代不要“穷兵黩武”。从战略上考虑,北方的蒙古残余才是心腹之患,日本虽然不臣,但远在大洋深处,劳师远征,胜败难料,他不愿意冒这个风险。当然,如果朱元璋能预知他一手开创的大明江山后世屡遭倭寇侵犯,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出动百战之师,不惜一切为子孙拔掉这根荆棘。
朱元璋忍下了这口恶气,不过“怒日本特甚”,从此对日本派来的朝贡一概拒绝接受,宁愿与日本老死不相往来。不过,担心后代不能像自己一样能忍,朱元璋把朝鲜、日本、大小琉球、安南、真腊、暹罗、占城、苏门答腊、西洋、爪哇、彭亨、百花、三佛齐、勃泥等15国列为“不征诸夷”,并写入《祖训》传后世子孙。朱元璋在“日本国”旁特意添加了小字注释:“虽朝,实诈,暗通奸臣胡惟庸谋为不轨,故绝之。”
怒日本,但持重不敢出兵,这恐怕是朱元璋一生最大的遗憾。
风水轮流转,转到朱元璋的儿子朱棣当皇帝时,日本人突然一改傲慢不恭的死硬面目,低头哈腰请求称臣朝贡。当好大喜功的中国皇帝朱棣遭遇拜金为上的日本将军足利义满,两个国家又重新好得像蜜里调油一般。朱棣甚至夸奖道:“海东之国,未有贤于日本者也。”不过,这一次蜜月,能延续多久呢?
先斩使,再称臣,又反目。日本和明朝的外交史上,一次次上演白云苍狗的时代闹剧。嘉靖皇帝忍无可忍:断贡!这下更惹了马蜂窝,翩翩使者不见了,头缠白布的倭寇呼啸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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