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症咨询手记(海南)

顾汉现

自闭症咨询手记  


作者:姚 庆 来源:海南心理咨询师协会


时间:2011-4-1 14:59:44

      
自闭症咨询手记

­——我的兄弟林峰


2010年3月26日，我像往常一样来到办公室，打开昨天没有看完的书继续看着，快10点的时候，会长带着一对母子来到我们的办公室。在门口的时候，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小兄弟，他低着头，没有看到他的眼睛，平头，衣服整洁，黑色宽大的皮鞋，身材魁梧，沉默。进入办公室以后，我让大家随便坐，会长和阿姨坐到了沙发上面，小伙子坐到了离我们最远的我的办公椅里面。在谈话中，母亲一直在说着她所担忧的事情，具体什么我也没太记得，但是，这位小兄弟的举动吸引了我，他好像在默默听我们的谈话，又像进入自己的世界一样，在一个突然的时间里面，他会问一些莫名的问题，与此地此时没有任何关系。他说话的时候也不看我们，好像在刻意的回避什么似地，因为说话中还有海南话，我基本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在与母亲的聊天中，我知道她最担忧的就是在打雷下雨天的时候，这位小兄弟会有过分的举动，他会把家里所有能出声的东西都打开，而且音量调到最大，然后自己躲在厕所里面，使劲用手指头堵住耳朵，用力过度到了手指头都发白了。

这就是我与我兄弟林峰的第一次见面，我不知道我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但是我知道，这是以前没有遇到过的。说话没有眼神交流、说话结巴、害怕打雷、交流困难、词语理解困难……这些问题一下子摆在我的面前，我该如何处理，我能够做到什么程度，……我的脑海里面一下子有了太多的问题，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了。不过，有一点我是非常清楚的，就是如果我接下他，那么他就将成为我的终身伙伴。我犹豫着，对我自己的能力，对自己的耐心，对自己的……但是最后，我接下来了，因为我知道他的父母已经想了很多办法，已经被太多人拒绝了，我知道也许我现在不行，但是，毕竟我是心理咨询师，我对一些市面上的治疗方法有一个比较好的判断能力。于是，在会长以及各方面的努力中，他成了我的小兄弟，成了海南省心理咨询师协会的一员。

虽然接了下来，但是所面临的困难远非我能够想像。因为家人没有办法完整的描述他的实际情况，我没有得到足够的信息。于是，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来观察他，在一个月的接触中，我不停的用各种小技巧触动着对方，以求对方的回应，来进一步的了解他的实际情况。在开始的接触中，因为彼此不熟悉，他显得比较拘谨，每天我都会安排人与他进行交流，通过，交流观察他的实际的语言能力，通过让他点菜，买单来观察他的生活能力，通过上厕所来了解他的一些生活习惯问题……总之，每天我和我的助手都在绞尽脑汁去了解林峰，以及林峰对我们采取措施的回应。随着观察的深入，我们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能不是我们的能力能够解决的。

说话结巴，基本上很难把一句话描述清楚。眼神交流基本不能，而且说话很少看人。喜欢说话，但是重复来重复去，都是那些内容。没有共情能力，对于词语的理解能力也非常有限，生活习惯非常糟糕，兴奋的时候，会莫名的高声和怪异的动作。目前基本上不能与人交流，情绪比较低落。喜欢玩国际象棋，但是，下棋的前几个步骤基本没有任何变换。穿着非常固定，什么样的衣服配什么样的裤子和鞋子。发脾气，无理取闹。

拿着我们的总结，我基本上是束手无策，于是，我开始隐匿个人信息，在省内一线的专家中请教他们的治疗方案，可惜，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我买了大量的相关书籍，拼命而快速的学习，希望能够找到他们的有效做法，可惜看了很多书以后，除了看到作者的不容易和努力以外，我看不到一套合适的做法。我不知道书上作者到底在跟我表述什么，也许是我太功利了，功利的忽略了很多有用的东西，但是此刻对于我和我的兄弟来说，如何做才是我想要的，但是我没有在书上找到，也没有在周边的人群里面找到。我和助手商量着，也绝望着，在实在无奈的情况下，我通过网络找到了上海的几家治疗机构，听说这几家机构做的非常的好，在几秒钟的犹豫之后，我马上买了机票飞往上海。在上海，我去了网络中非常有知名度的一个机构，在那里，我看到了满头都是针的孩子坐满了走廊，看着这些满头是针的孩子和一旁焦虑的家长，我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我以家长的名义挂号咨询了一下，对方的回答并不能给我满意的答复，我把我不明白有关中医针灸的部分记下来，再后来与一个针灸科主任医生的交流中，我知道那肯定是无效的，也许是他们有什么机密是不让外人知道的，也许他们根本就是无效的，但是我没有勇气让我的兄弟来做这个尝试。在出来以后，从几个表示效果良好的家长和几个正在治疗的家长的聊天中，我发现了很多问号，很多很多，于是，我赶紧起身前往下一个机构，在陆续前往几个机构以后，我真的开始绝望了，我真的觉得自己不适合接手。因为很多机构仅仅是托儿所而已，根本就没有什么可行的办法。在把自己累的一身疲惫以后，我登上了回海口的飞机，在飞机上，我似睡非睡，懵懵懂懂之间，我忽然之间想到了自己问题的答案——林峰，也许答案就在他那里。

从上海回来以后，林峰来找我说：“哥哥我想出去玩。”我说：“好啊。”于是就安排了一次辛苦的保亭温泉之旅。我带着几位咨询师，一起前往，我真的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但是，我相信自己的感觉，我也相信林峰。在路上，林峰一扫在海口时候的压抑，心情开始变得好起来，他的嘴没有一刻是闲着的，他不管你们在不在听，他都一直在说，他也不管你听不听得懂，他也都一直在说。当我故意说，能不能休息一下的时候，他很快就说好的，但是马上他的情绪就开始变得糟糕起来。我又进一步了解对方，也许生活中他就是这样的，虽然他表面上很听话，其实他都把自己的不满用情绪表达出来了。嗯，非常好，学会表达自己的不同想法，和表达不满也许就是他需要学习的。到达酒店，在去房间的路上，我无意间问了一句：“林峰你看到什么了。”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没有什么了，哈哈哈。习惯性的反应，不过，现在我要的不是习惯而是打破习惯，于是我说：“你觉得这个树叶是什么样子啊？”他开始结巴，所有的人都停下里，我告诉他慢慢来，大家都会等他的。在简单的表诉以后，来到酒店房间，我把最大的房间变成我的训练房间，我让所有的咨询师都过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让林峰看咨询师们的眼睛，在经过一个下午的训练以后，虽然还不能完全转变，但是他能够偶尔看一下了，这个让大家非常兴奋。

在接下来的关于环境的描述中，我们遇到了很多困难，但是大家都在耐心等待，我知道他的记忆力很好，于是，我就一点一点的引导，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重新开始，到最后，我不知道是他背下来了，还是真的会说，但是这也是一种进步。在以后的几个换场景中，他已经能够开始用刚才的顺序来描述了，是的，对于规则化的东西他是最了解的，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呢？晚上，简单的泡温泉以后，我们又回到训练室里面，现在我要求每个人与林峰聊天，内容不定，但是必须保持半小时，他很喜欢和人交流，但是不知道说什么，也许是他能够使用的语言太少，那么我就多教他几套对话内容。在几次的联系以后，他超人的记忆力又发挥作用了，他可以机械的记下对话。这无疑对我们来说是一种鼓励。

第二天我们去爬山了，可能太久没运动了，我根本就没有办法爬上去，但是，看到林峰那艰难的样子，还是在坚持，我不忍心，让他放弃，于是一路跟随，虽然，我已经快累到了极限，但是我紧紧跟随。在下来的时候，林峰开始不停的休息，我想他可能到了体力极限，但是他基本上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继续，我开始重新评估他的忍受能力和意志力。爬山的他让我感动了几次。回来以后，大家都崩溃了，恢复最快的居然是他。晚上在朋友请客的情况下，他居然能够和周围的人平静的不结巴的说话，而且把这两天的说话套路用得恰到好处，太让我惊讶了！在敬酒的时候，也超常发挥了。那一刻让我开始有了一丝信心，觉得我找到了培训的途径了。在回来的路上，好像有很多计划开始在我的脑海中慢慢成型。

旅游回来以后，我开始有计划的做一些训练，我会有计划的叫一些咨询师来配合我，也会请临时到协会来的所有人员来配合一下，也会把所有出去接触外界的机会利用起来。

关于说话结巴。刚开始基本上很难把一句话说清楚，结巴加上口齿不清，让我们的沟通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于是，我开始有意识的让他读一些文章。每天早上一来，我都会微笑着让他来到我的身边，把已经准备好的文章给他，然后让他给我读一遍。头几天，他非常有激情，3天以后，他就开始讨厌这个无聊的阅读了。为了让他对阅读感兴趣，我们也开始试着和他一起阅读，他读一段，我也会读一段，然后让他评分。有时候，我们也会比赛，看谁先读完；有时候，也会考考他的记忆能力；有时候，也会鼓励他……总之，我们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喜欢上读书。在一个月的努力以后，说话结巴问题和口齿不清问题得到明显改善，只是紧张的时候他还会如此。于是，每每不清楚的时候，我们都会耐心等待，等到他清楚说完为止。我们的耐心等待就是为了告诉他，我们对你很感兴趣，也会耐心等你把话说完。

关于眼睛很少看人。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我选择使用最原始最笨拙的办法，就是每天让他和人对视，每天训练。很多时候，在很多咨询师眼里都是很怪异的事情，但是，我没有解释，只是让他们配合去做，随着眼睛对视的时间和次数的不断重复和增加，他开始不再那么排斥和人对视了，在接下来的三个月的时间里面，我还是继续这样的对视，很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林峰在练习对视的时候，开始试着和人交流了。他主动的交流让我们感觉到了希望，给了我们坚持下去的力量。

关于说话刻板。话题反反复复，没有太多变化，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改变这些东西，但是我能够做到的就是让更多的人与他交流，在那以后，我开始要求每个与林峰在一起的咨询师，尽量跟林峰交流平常大家在生活中比较喜欢的话题，我希望能够把林峰超强的记忆力用上。随着，交流的时间次数的不断增加，他的语言能力越来越好，甚至可以在办公室楼下和保安聊天半个小时之后，保安见到我就夸他，说他真的很好，是个很不错、很热情的人。他的变化和对陌生人的反应，给了我们很多鼓励，让我们看到治疗自闭症的希望，我们开始为自己摸索出来的道路高兴。

关于词语的理解。他很难理解一些抽象词语，为了让他能够更好的理解一些词语。每每出门，我都会耐心的解释他所提出的一切好奇的问题。“哥哥，夫妻是什么啊？”“打岔是什么意思？”“什么是望尘莫及啊？”……他会问很多，而我们所有的人都会反复的解释，虽然每次告诉以后，他非常高兴，也表示理解，但是过后，他还是会问，而在问的时候，我们也会认真耐心的解释，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真的理解，但是只要可以我们都会反复告诉他一些词语的意思。并且不带上一点不愉快的情绪，都是带着喜悦的笑容为他解释。希望有一天，他真的能够理解这些词语，真的会发生改变。

关于他的生活方式。慢慢了解他的生活以后，发现他的生活基本上都在家，没有太多事情可以做，而且很少运动。运动有助于脑力开发，于是，我们开始寻找林峰感兴趣的运动。游泳，开始他很兴奋，到水里面，他就开始害怕了，原来他并不会游泳，泡泡温泉还可以。跑步，第一天很兴奋，但是第二天就开始烦感了，甚至开始想各种理由不来跑步。篮球，买来的时候，喜欢的就像要跟篮球吃睡在一起似的，但是真的到了篮球场，他就这样木木的站着，你拿球给他，他就乱扔，然后也不动，也不拣球，把陪玩的咨询师累够呛……就这样，可这些没有一项是他真的喜欢的。在试完我们知道的，能够做到的所有运动以后，我们安静下来，因为我们没有发现他的喜好。最后，我们在KTV里面发现了他的兴趣，他可以唱着3个小时的歌不喝水，不休息，而且非常开心，这倒是一个非常好的发泄方式。在KTV外面的桌球厅里面，他表示他会打桌球，在陪他玩了一个多小时以后才发现，原来和他玩桌球运动是如此辛苦。因为他打进的算，打不进的也算，总之规矩是他的定的。不过，这样也好，总算找到他喜欢的运动。于是为了促进身体健康，我们会适当的去万绿园、KTV、桌球厅，在这样的安排以后，我们发现他开始很喜欢出门。为了进一步促进他的身体和脑力发展，于是我们开始教他打字，这个是一个协调和锻炼手指灵活能力的活动，同时这些小动作也有益于脑力发展。开始两天，非常兴奋，但是后来也开始厌倦了，于是，咨询师们新一轮思想战斗又开始了，我们想了很多办法才让他坚持了4个月的时间。

关于生日。生日是一个非常好的话题，林峰在与人交往的时候，都会询问别人什么时候生日，也会告诉别人他什么时候生日，然后邀请对方来参加。等熟悉一段时间以后，他就会问对方要礼物。每每如此，大家都会觉得莫名不知所措，我告诉所有的咨询师，其实他在用这样的方式来感受大家是关心他，爱他的，至于礼物是什么不重要了。于是，在他生日的时候，他收到了各种各样来自咨询师的礼物，那天他格外开心。

关于害怕打雷。打算用系统脱敏疗法，我开始找打雷下雨的图片，结果他对这个根本没有感觉，然后看打雷下雨的视频，他对这个也没有什么感觉，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恐惧呢？正在我们冥思苦想的时候，海南的天气帮了大忙。天气开始变暗，这个时候，我们停下所有的工作，马上想来到林峰身边，可惜，我们没有找到他，因为他已经把自己关在厕所里面了。这么夸张啊！还没有打雷，没有下雨呢！我试着敲门：“林峰，哥哥要上厕所呢！”就听里面回应着，然后冲水的声音，接着出来了，他的表情非常糟糕，同时，他就站在厕所门口的过道不愿到大厅里面来。我赶紧进入厕所，因为我不想欺骗他。我出来的时候，我发现同事们想尽各种方法，但是都没有办法让他出到大厅，可能是职业的关系，大家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于是，我走过去，在侧面抱着他，我问：“怎么了？”他赶紧说：“没有什么。”我说：“好的。”然后让大家散开了。我要给他恐惧的空间和选择回避恐惧的方式。我就这么默默的站着，忽然，他告诉我他想到大厅里面去，我说：“好啊！”我就像哥哥带着弟弟一样，我们来到大厅，就这么陪着，一直陪着。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和我说：他想玩电脑。我高兴地说：“好的，去玩吧！”也许太多的人告诉他不要怕了，但是我想要给他害怕的时间和空间。我不知道要几次以后才能改变他应对恐惧阴暗天气和打雷下雨的方式，但是我想陪伴也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海南的天气，就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在之后的一个晴天忽然打雷下雨了，我们都还没有任何反应，林峰就跑进厕所了。这次无论大家用什么方式他都不出来，我赶紧把大伙散开，然后告诉他哥哥就在门口，在门口陪着你。在等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天气开始变得晴朗起来，他才打开门，看到我以后，第一句话就是哥哥我不怕打雷了。看来，每次打雷以后，他都会用这样的方式来避免大家对他的责罚，忽然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对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在回避恐惧和家人的责备的无奈吧!总之，我很难过，但是我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然后告诉他，害怕也没有关系。也许，现在他还没有办法信任我，但是，我想给他一个宽松的环境。从此，我就开始关注天气，我希望能够在打雷以前，把他留在身边，然后，用行动告诉他，我会在身边陪伴他。就这样，在几次的陪伴以后，他开始慢慢从厕所出来，站在走廊，再慢慢来到我的身边，再慢慢的可以来到大厅，再慢慢的来到电脑跟前，当然，这样的事情，总是反反复复的，因为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一次解决的。就像小孩不会走路的时候会摔倒，学会走路了仍然经常会摔倒，成年了偶尔依然会摔倒。更何况，我真的无法了解，他害怕打雷是在向我们诉说什么，他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或者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他，支持他，也许，这样的事情需要反反复复很多次，很多年，但是，我想什么样的治疗方法都不如让他自己成长，让他自己觉得有力量，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在他需要的时候，站在他的身边支持他。

关于上厕所不关门。即使是坐便，他也很少把坐便盖抬起来，经常就这么站着尿的到处都是，每次上厕所我都会站在门口不厌其烦的提醒他要把坐便盖抬起来，尽量不要尿到外面，然后，要冲水，还提醒他要关门。虽然他还是经常遗忘，但是，每次我都会提醒他，虽然我也会有情绪，但是我会控制不发作出来，因为每每你把不良情绪给他，他就会还给你，而且他也会折腾周围的人，因为他不会发泄情绪。

林峰有一个习惯，不管什么事情，他都会先答应下来，不管是否愿意，是否做得到，然后压抑自己的情绪，接着，他会把不良的情绪统统还给提出要求的人和周围的人。于是，我会提出一些要求，这些要求都是他不喜欢的，我看着他习惯性的同意，也看着他习惯性的压抑自己的情绪，看着他习惯性的无理取闹，每每如此我都会问他：“林峰是不是不高兴啊？”他的回答也是习惯性的：“没……没……没有啊！”虽然我鼓励了很长时间让他表达自己的情绪，但是他都没有办法做到。此刻我越来越觉得咨询应该以家庭为单位，可惜我没有办法做到！

因为与家庭沟通不畅，我没有办法得到更多的关于他的信息，我需要更加了解他，或者说，我要和他住在一起一段时间，以此来进一步了解他。 正在筹划的过程中，机会来了，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必须离开海南岛一段时间，虽然我的儿子还很小，但是，此刻工作对我的吸引力是非常强大的。在争取了我家和他家里的支持以后，我带着我的兄弟开始了45天环游半个中国的计划。

关于洗漱。刷牙，挤牙膏的时候，他会非常浪费地把牙膏挤满牙刷和洗漱台，漱口的时候，他因为一个错误的观念——牙膏有毒，所以他需要12～20杯水来漱口。我反复的教授他如何挤牙膏和解释牙膏对人体的危害不大以后，他终于可以自己小心挤牙膏，和用4杯水漱口。看到他的进步我非常高兴，我没有想过一步到位，也没有想过，他的这些行为不会反复，因为对于他，耐心也许比技术更加重要。

关于用纸。他每次上厕所和洗手，都会用去非常多的纸，与他相处的过程中，纸质的使用也是非常浪费的，基本上，一次洗手，可以用去半包抽纸。可怕的使用速度，促使我去留意他的使用习惯。观察发现他会把纸捏成一团，然后再擦手，这样就需要很多纸巾，面积才够大，于是我又耐心的教他如何把纸折叠起来擦手，虽然反复多次，但是效果并不明显，于是这也成为我们出游的一个重要项目了，在十几天以后，他终于有了一些改变，他能够做到一次只用一张纸。我知道反复是必然的，我也做好了随时提醒和教育的准备。

“哥哥，彩虹是什么啊！”一个困扰我非常长时间的话题，刚开始我一直以为他是真的不懂，于是，我又用电脑又找图片，但是，我还是没有办法解释清楚，最后，还是在一次下雨以后，才解释清楚的，对那就是彩虹。但是在旅行的过程中，他不止一次又回到了这个话题，刚开始，我一直以为他对词语的理解有问题，在经历了几次以后，我忽然问他：“林峰，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呢？”结果他的解释让我目定口呆，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他在用这种幼稚的问题来吸引大家和他讲话，“天啊！什么智商啊？”用一个所有人都很难解释清楚的东西来问题，然后让你和他讲话，太聪明了。 那以后，我开始认真思考，林峰到底怎么了，他的智商在某种程度上可能会有一些迟滞，但是在某些方面，他非常聪明。

“嫂子，我把叮当（我侄子）的牛奶抢过来了，你看！”林峰找到我大嫂，第一句就是这个，当时把我和哥哥、嫂嫂弄得一头雾水，一会儿侄子气冲冲出来，我们才发现，原来他和5岁的侄子抢牛奶喝呢！看着叮当出来，他马上就把牛奶喝得干干净净，然后以胜利者的表情和动作，哈哈哈……，大笑着跑了。原来胜利对他这么重要啊！此刻，我忽然地难受起来，我静静地坐下来，开始思考，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林峰有成就感，我想了很久，我真的想不到，也许，和小朋友的小斗争中，他可以找到这种感觉吧！但是，以后呢，我该怎么给他这样的感觉，我真的迷茫了。迷茫到现在，我也找不到答案。

关于青菜。林峰是食肉动物，他对于陌生的食物和青菜基本上都是拒绝的。为了改变他的饮食习惯，我想过很多方法，也用过很多方法，但是基本都无效，最后只能用狠招了。虽然一直以来，我没有办法做到。在浙江的时候，我去了一家都是吃自己种的菜的大排档，点了几个荤菜，然后要了几个素菜。青菜的味道真不错，果然是好东西啊，吃出了童年的味道。正当我们大吃特吃的时候，发现林峰一点青菜也没有吃，于是，我提醒他：“医生说最好吃一点青菜。”他马上说：“好的。”但是没有动筷子。我看着他，一直看着，他根本就没有反应，最后我也着急了，就给他夹了一筷子让他吃，他说：“不吃。”我说：“今天不吃，不能走。”他说：“不可能。”我没有发脾气，只是非常坚定。他快速拿起筷子，然后把菜放到嘴里面，但是不嚼，然后就是呕吐，呕吐是一个非常好的防御机制，对于父母，这个是非常好的，但是今天是我，我冷冷地看着，没有表情，然后就喊，老板再来一盘青菜。看着桌前的青菜，我告诉他，这样吧你一半我一半好不好，他不加思考地说：“好。”于是，我们一起吃，很快我吃完了，林峰也很快吃完了，可是他的吃法是，吃一口呕吐一口，然后再吃一口再呕吐一口。“老板，再来一盘”又一盘青菜，我看着他，他看看这菜再看看他吐的菜，脾气瞬间爆发。爆发以后，看着冷静的我一脸坚定的说：“不吃完不能走。”他无奈了，最后，在半呕吐状态中吃完一盘青菜。那以后基本上每顿都能吃少许青菜。

关于换衣服。他每天都换洗衣服，但是，他只是换，重来不洗，我告诉他，北方和海南不一样，海南天热，北方天冷不容易出汗，可以穿两三天再换，而且换可以，但是要自己洗。一开始，他告诉我说：“我必须每天换衣服。”我说：“好的，那你就洗衣服吧。”但是他不洗。我找到他问：“为什么不洗？”他告诉：“我不会。”那我说：“哥哥来教你。”他说：“太冷了。”我说：“没有关系，家里有热水。”他说：“我不知道去哪里洗？”那我就带他去洗衣服的地方，他说：“没有洗衣粉。”我就给他拿来……在什么理由也没有的时候，他开始带着情绪洗衣服了，他把一袋洗衣粉差不多倒完，看着他那生气的表情，我就站着，没有说太多的话。开始洗衣服了，原来他会洗的，不过，今天难受了，因为洗衣粉倒的太多，都是泡泡，不好漂洗，于是，几件衣服洗了快两个小时，我就这么站在他的身边，看这他，看着他洗衣服的认真样子，忽然发现，原来他是很能干的，只是他的这种能力，被有能力的父母给剥夺了。

关于整理。他从来不整理自己的箱子，而且每次人家帮他整理好箱子之后，他就开始说这个少了那个没了的，于是又把箱子倒出来，再让周围的人帮他整理一次，而且因为换洗衣服的原因，他的箱子是我们出来人当中最大的，带的东西也是最多的一个，每次换地方，他的整理箱子会耽误很多的时间。于是，在一次他又来找我说没有这个没有那个的时候，我替他把箱子倒在床上，然后告诉所有人，都不允许帮助他收拾，在艰难了整理了两个小时以后，他也没有办法把自己所有的东西塞到箱子里面，他的情绪开始变得有点糟糕，看着周围人玩着手机看着电视的悠闲模样，他开始无理取闹了，他不收拾了，赶火车呢没有时间了，在看到他那生气的样子以后，我凑过去轻轻的告诉他：“那以后别人帮你收拾箱子以后，你还找东西不？”他说：“不找了。”于是我让大家帮忙把箱子整理好，从那以后他再没有在大家收拾好他箱子的时候来找东西了。

关于犯错。每个人都会犯错，但人们很少有人会改错，因为改错好难。而林峰有着与人不同的面对错误的方式。林峰非常的固执，而且非常聪明。在哈尔滨的时候，他在路上忽然想要充电器，（其实他在表达我们今天忽略他了）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铭铭（我的弟弟）马上说：“不给。”就在大家还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林峰冲过去打了一下铭铭的头部，只听一声大叫，铭铭就倒在地上了，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过去抱住他，怕他回击林峰。林峰也知道下手太重，赶紧跑远了。我第一次开始关注他的暴力行为。到晚上，这件事情并没有过去，林峰开始无理取闹，他开始不停的言语攻击铭铭，一直到铭铭开始发怒，然后他来找我投诉，说铭铭欺负他。有意思的互动方式，先是林峰欺负铭铭，接着不停的言语攻击，然后铭铭反击，最后林峰寻求帮助和支持。看到我没有预期的反应，他开始安停了一会。马上又开始新一轮的攻击，在我把铭铭叫回房间以后，他开始发怒，对我的不理不睬他采取了一种新的攻击方式。他开始在走廊大吼，其他房间的客人怒气冲冲出来，我赶紧道歉，然后把他拉进房间。告诉他如果你再大声叫喊，其他人出来打你，我可不敢帮你。看到刚才那种情景，他知道如果再吼，我说的情形是非常可能发生的。于是，虽然他有了发怒的表情和喊叫的口型，就是没有发出声音来。在沉默的几秒钟以后，他开始用头撞墙，然后，告诉我，他太难受不活了，撞了第一次，以后，他开始停下来，因为我没有任何反应，而且他把自己撞痛了。再接着，他又开始自己捶胸，第一下，非常用力，接下来，他就开始越来越轻了。因为所有的行为对于我都是无效的。在一系列的措施失败以后，他开始选择沉默，来和我比拼耐力。在一个小时的对峙以后，我的态度还是没有改变，他又开始选择打岔，他拼命和我说，明天的天气啊！回海南以后要怎么办啊！再去哪里玩啊！……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不接话。在各种状态都无效以后，他的身体开始出现疲态，看到这些，我恰到好处的说：“林峰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林峰这个时候才说：“我今天做错了。”啊！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啊！

关于固定化思维。林峰非常喜欢玩斗地主，但是每次玩的时候，总是喜欢把大牌一口气打完，然后留下小牌等着被人抓。所以，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当农民，于是，每次要牌，大家都在抢地主，不管牌的好坏，结果，打到最后大家都没有兴趣。于是，每次玩牌，大家都不带他，就这样把他晾在一边很长时间，每每他只能旁观，一旦他无理取闹加进来，大家就马上不玩了。在大约一个星期以后，在我们飞往上海的飞机上，因为无聊我们又开始玩起斗地主，一开始，我故意让大家一起来挤兑他，不让他玩，因为他总是乱来，为了玩牌，他也不无理取闹了，也开始跟我们保证了。于是，我们又一起玩牌，我们试着让他叫牌，结果他开始思考了。最后，他的思考加上他的运气，我们一把也没有赢过，他思考以后打牌的技术远超过我的想像，我兴奋的一下飞机就给我的助手打电话，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林峰可以变得更好一点。

关于聪明。因为他的无理取闹，大家开始冷处理，基本上都不理他。于是，他开始试验着，用各种方法来取得别人的关注和互动。在试验了很多个人以后，他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铭铭弟弟身上。他忽然主动和铭铭弟弟打招呼，说话也变得友善起来，然后问：“弟弟能不能跟我一起玩牌？”开始的时候，铭铭自己玩着手机，压根没想要接茬。然后他又改变了策略，开始和铭铭弟弟商量，要不我们赌钱吧！一听说要赌钱，铭铭就来精神，和林峰玩起来，那还不等着赢钱啊！于是，他们开始玩了，没有几把牌，林峰就债台高筑了。但是他脸不红心不跳，仍然继续玩着他的牌，在几次的交锋以后，铭铭开始要钱了，有意思的事情来了，林峰说：“我没有钱，怎么给你啊！”看到他们那种纠结的样子，我也就参合进来看看林峰会怎么处理。铭铭要钱，林峰说：“没有钱。”那个要，这个没有，一来二回，天啊！居然过去了快1个小时，我看着他们追逐了半个小时以后，把他们叫到身边，问林峰：“你没有钱怎么还和弟弟赌钱。”林峰一句话，震撼在场所有的人，“我不赌钱，他不理我啊！”他想得非常清楚啊，太聪明了！

关于无理的要求。他说他想去看世博会，本来家里不同意，结果他大闹，最后满足了，但是在世博园里面，他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趣，反而是催着想早点结束。这个反差让我开始留心，他为什么执意要来世博会，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在表达什么呢？他要去哈尔滨看雪，家里不同意，他又一次的无理取闹，最后家里也就同意了，到了哈尔滨，虽然不到下雪的季节，但是，我们的运气好的出奇，在我们到哈尔滨的第一天夜里，天气忽然变冷，下雪了，我兴奋地跑进屋拉着他一起去看雪，而他的反应木木的，而且很不情愿的样子，最后，就这么站着隔着玻璃看，我说：“你去摸摸看雪是什么感觉。”他居然连动也不动，那么他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在向我们表述什么呢？要去一个地方，一个远的根本就不能独自一个人完成，家里人反对，然后骂他，然后他无理取闹，最后满足他，然后，下一个目的地。难道他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引起家人的关注，或者与家人说话吗？因为只有如此，家人才会跟他说那么多的话，可惜，我没有办法得到家人的证实。

关于抠鼻子。林峰一个非常不经意的习惯，一直以来我都可能有意在忽略这个习惯，直到有一天，我们刚去做客的同学给我电话说，他家的茶几布和布艺沙发上面全都是鼻屎，我那个震撼啊！我居然没有注意到。于是，我刻意留意了一下，他还真有这个习惯，而且喜欢在哪里抠，就顺手就擦那里的习惯，于是我又多了一个习惯，就是身上都带着纸巾，如果我发现了，就马上给他一张纸巾，然后让他擦在上面再扔到垃圾桶里面，经过几次的训练，基本上他可以做到。但是如果让他自己拿纸巾，他还是会回到以前的习惯的，因为时间的问题，我没有办法训练到他可以有意识的自己使用纸巾。

关于情绪。林峰不会表达情绪，他只会说自己很高兴，很少说自己不高兴的事情，于是在出游的过程中，我每天都在训练他表达自己的情绪，负面情绪真的好难表达啊！他根本不说，不管你用尽各种方法，只要是不好的情绪他都不会表达，好像表达出来以后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一样。看着他那着急的样子，我的心软了，我真的开始怀疑我的做法是否准确，我真的太着急了，我的着急来自哪里，在思考了几天以后，我才发现，叔叔阿姨最难受的就是他的无理取闹，在接触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以后，我开始无形中接受了他们的焦虑，我开始焦虑起来，我开始着急了。要想处理他的无理取闹就一定要先让他学会表达情绪，表达需要，因为无理取闹也在表达情绪，如果能够选择一个大家都能够接受的方式来表达情绪，那么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没有办法让他表达出他的负面情绪。我知道，在这里他有太多的伤害和恐惧，如果要克服它，他现在的能量还不足够。我应该给他时间，让他自我成长，让他学会面对自己的恐惧和自己的情绪。如此思考以后，我放弃了原来的一些课程，我想我应该给他时间，我应该相信他。

关于电话。林峰有打电话的习惯，我们在海口的时候想过很多方法，都没有办法处理，没收手机，他会用座机打，拔了座机，他会出去拿公用电话打。总之，打电话的次数和电话的内容会让无数的人崩溃的。我一直不大了解，他为什么要打这么多电话，因为白天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很少打，但是一回家，即使我们的车还没有出他的小区，他就会打过来，为什么呢？虽然在平时，我们发现，他无聊的时候，当人们忽略他的时候，他会用电话寻求别人的关注，但是是不是都是这样，我们真的不知道，在外出的时间里面，他很少打电话，因为每天我都在关注他，我都在研究他，我会故意晚上不理他，于是电话又成了他的救命稻草。如果我对他的关注度高，和他聊天、玩的时间增加，他完全可以做到不打电话。随着了解和试验的深入，我发现原来打电话是他的一种行为语言，可惜他没有办法表达，而周围的人也没有办法体会得到。原来他的生活是如此的无聊，当然与他沟通的人也是非常不易的，因为他的沟通方式没有多少人能够忍受。我也没有办法消退他的这个行为，因为如果电话也不给打了，我真的不知道他该如何打发心中的寂寞和孤独。回海口以后，我就告诉所有的咨询师，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不要拒绝寂寞而孤独的林峰。

关于礼物。在马上要回海南的时候，我问林峰：“你想给大家买什么礼物啊？”林峰说：“不买。”我说：“你每次在别人要出差或者出岛的时候，你都会和别人说给你带什么礼物，为什么你出去的时候，你不给别人带呢？”他马上说：“我没有钱。”我说：“那你口袋里面装的是什么呢？”他就开始说：“如果我花钱了，我就会很不开心，会很心痛的。”我说：“大家花钱都会心痛的，心痛也给你买礼物的，那你是不是要回礼一下啊！”我把我认识的他要过礼物的人罗列了一遍，居然有40个之多，于是我问他：“你要买什么呢？”他开始发脾气，我不予理会，无理取闹了一会儿，大家都不予理睬以后，他才开始勉强答应：“好吧，那我就买吧！”我说：“你管别人要了礼物，那么你出来的时候也要买回礼物给人家的，这是礼貌。”于是他马上说：“那我以后不要了。”我说：“不要也要买。”于是他心痛的买了很多礼物。虽然并没有给所有的人买，但是从那以后，在我身边的时候他很少向出差的朋友要礼物了。

结束旅行，回到海口以后，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疲惫，我真的忽然觉得我是不是该休息了。但是看到林峰，我知道我的任务没有完成，我把在旅行过程中遇到的事情和进步与参与的咨询师一起分享了一下，大家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仿佛我们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一种全新的可能，我们又进入了新一轮的知识准备阶段，我们开始大面积的在网络中寻找新的答案，希望能够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消息，在一个月的繁忙以后，我们失望了，因为网络里面找不到我们想要的任何东西。于是新一轮买书潮开始了，与此症状相关的所有我们能够找到的书籍我们都努力买回来，书籍一回来，我们就如同高三的学子看到考前辅导书一般，用最快的速度翻阅起来，在一个月的看书过程中，我们又一次的失望了。因为所有的书都是告诉我们：他们是如何辛苦的，很少涉及到他们是如何来做的，正当我们绝望的时候，更大的绝望来临了，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林峰要毕业了，要离开我们，看着林峰一脸的坚毅，我同意了，虽然我知道，很快他还会来找我，他需要人们用他的方式关心他，需要用他的方式与他交流，……目前，就接触的人中，也许只有我们了解他，所以当他孤独的时候，他会想起我们，可惜我们的身份也将由咨询关系变为朋友关系，咨询就此结束了，虽然留下了无尽的遗憾，但是我尽力了。在这短短的一年时间里面，我把我的大部分时间都给他，我用我的努力换取了他一年以来的快乐和改变，也许很多人没有看到，但是我们都能够感受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