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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09月15日
1995年1月17日凌晨,我在异国他乡的日本经历了震惊世界的阪神大地震。尽管那次经历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是当时的情景至今难忘,依然历历在目。
凌晨三点三十分,我关上了电视。两天以后,我就要回到阔别已久的中国。一想到回家,便油然产生一种迫切感——归心似箭。于是,睡意全无。
神户的夜晚并不宁静。我居住的阪神公寓紧靠四十三号国道线。这条路上每日二十四小时车辆川流不息;在这里交会的公路还有横空而过的阪神高速和从西宫至今津的高速两条线路。每当有车辆通过,阪神公寓就会伴着汽车的轰鸣声震颤。当窗户透进蒙蒙亮光的时候,大地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地震了!”几乎是与地震发生的同时,受到强烈震动的身体传递给大脑这样一个信息:“这是大震!”也就在这一刻,理性的思维,积淀的经验,还有受下意识驱使而产生的本能使我做出唯一的反应:右手掀被,左手撑地,双腿跨栏似地跳过横在身边左侧的沙发,迅速躲入进门处的“刀把”里。这个地方是屋子里最坚固的地方。由于震动的力量太大,我只能蹲在地上两手用力地把住一个墙角。这时能很清晰地听到公寓在摇晃中发出嘎嘎的声响。屋里尘土弥漫,什么都看不见。就在房屋抖动、震颤的频率减慢时,已经能够感觉到整栋公寓不由自主地在扭动,在嘎嘎巨响声中向下沉,沉得很稳,也很无情。
接下来,地震停了,而此时此刻的想法只有一个:逃!于是,我站起身,伸右手去开门。但是门已经打不开了。接下来的动作是极其自然的:身体先后退一步,运足全身的力气抬脚向门上踹去,只三脚门便颓然倒地。但是,看到眼前的情景令我无比失望:楼梯已经平躺在地上,往日行走的楼道已经被倒塌的墙壁堵死。唯一的出路就是从楼道的窗户跳出去。从二楼的窗户到一楼的地面那是三米的距离呀!何况,院子里有晾衣服的铁架子、房东堆放的木料,还有邻居停放的十几辆自行车。那时,受到强烈的求生欲望驱使,人的精神高度专注,动作也高度地协调,胆量也是超常地大,任何影响逃生的障碍已全然不放在眼里。跳!跳的意识一旦产生,随之而来的就是相应的动作,我把一条腿迈出窗外,当我再往下一看的时候才发现,地面已近在咫尺,离窗户还不到半米,我把身体向前一倾,一只脚就着了地,接着我把另一条腿顺利地迈向地面。终于,我站在地面上。确切地说,是站在地震前院子里的那排平房的屋顶上。因为房子已经错位,整个院子已成了废墟。
站在废墟上,我环顾左右,发现逃出来的还有十三室的福建人陈辉和余美平;接着十一室的上海人谢军也从窗户里逃了出来。当时,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我们只是相互看了看彼此,互相点了点头;这无疑是在告诉对方:居住在阪神公寓别馆的九个中国人,除了徐辉于十二日乘民航飞机飞往武汉以外,只逃出来四个人,尚有四个人生死未卜。
我们向四周看了看,阪神公寓本馆和别馆已经坍塌,一楼不复存在,二楼变成了一楼。二楼像一条扭曲的蛇颓卧在废墟之上。而我们的脚下堆满了破碎的砖块、折断的房梁和弯曲的铁管。本馆的后面只有高大的曼休(砖混楼房)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曼休顶层的高十米、宽十五米的霓虹灯广告牌已经扭曲变形,那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一旦它向下倒塌,即便是砸不到我们,单凭它巨大的重量坠落时产生的震动也足以使我们毙命。很显然,我们并没有完全脱离险境;而且四周尚未倒塌的房屋也很有可能在余震发生时倒向我们。我们面临着第三次逃离危险境地的选择。清晨的寒冷使我意识到,我还没有穿衣服。宁河地震、唐山地震的经验告诉我,毁灭性的地震发生以后,侥幸活下来的人将会很长时间滞留在室外。所以,必须回去取衣服。于是,我立即从原路返回房间,用最短的时间取出衣服和鞋,重新回到院子里。
就在这时,从本馆朝我们一侧的一个窗户里又有三个人相继逃出来。而此刻,我们的脚下也传出了第一声救命的呼叫。这是上海人巩桑发出的呼救声;紧接着又传出第二个呼救声,这是上海人李桑的呼救声。客观地讲,如果不是脚下有救命的呼声震撼着我们的心灵,阻挡着我们的双脚,我们几个人早已快速逃离现场。
自救是从脚下开始的。被埋在废墟中的小巩就在我们的脚下。从声音上判断,他离我们近在咫尺。由于房屋严重错位,他实际上是被埋在原来院子里的一个位置上。巩桑的邻居李桑的声音则很小,说明他被埋在很深的地方。由于没有工具,我们只好用双手清理砖块和木料。最困难的是,我们挖巩桑时必须站在他身上的废墟上作业,而他的一只脚恰好被一根较粗的木梁压住,我们要救他,不可避免地站在他头顶的位置上,这就自然加重了他身上的负荷。“忍住了,我们在救你!”我们一边用最简洁的话安慰他,一边尽全力加快速度清理埋在他身上的废墟。两个多小时以后,巩桑和李桑都被救了出来。万幸的是巩桑的脚部只受了皮外伤,而身高一米八几的巩桑却毫发无损,这又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这时,天已经大亮了,于是我们决定外逃。当我们逃到公寓后面的小公园的时候,碰到了早已逃出去的十一室的另外一个人陈冬。这就是说,整个别馆的中国人只有一人没有逃出来。她是在别馆里居住的唯一的一个女生。这就是一个无声的命令,于是,我们在没有商量的情况下,迅速返回别馆的废墟之上。三个小时以后,武力平被挖了出来。然而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经过在神户商船大学的三天避难,我们逃出阪神公寓别馆的几个人踏上了通往大阪的二号国道。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艰难行程,我们来到阪急电车西窖北口车站乘电车前往大阪进发。1月21日下午三点三十分,我乘航班准备启程飞回北京。
当飞机经过一阵轰鸣,昂首冲向天空时,我透过舷窗凝望着白云下的大阪,心里涌出这样一句话:再会,日本。祝福你。 (摘自美国《世界日报》 成瑞来 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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