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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这是苏东坡抒发离京期间的寥落心情的《水调歌头》上半阕中的词句。1948年底的胡适最后一次来到南京,应当就是这种心境。
1948年12月15日傍晚6点半,胡适乘坐的飞机抵达南京明故宫机场。王世杰、朱家骅、蒋经国、傅斯年、杭立武等已在机场迎候。当晚就住在教育部准备好的位于赤峰路的一座招待所。南京的冬季特别阴冷,所以胡适到时,房间里早已烧好了暖气,胡适情绪低落,对蒋经国等人说:“我现在住在这里,这座房子,这些煤,都要国家花钱的。像我这样的人,也要国家花钱招待吗?”众人一时也不知说什好。
第二天是北大50周年校庆日,下午胡适应邀前往中央研究院参加在南京的北大同学会举办的校庆会。胡适在会上说:“我绝没有梦想到今天会在这里和诸位见面,我是一个弃职的逃兵,实在没有面子在这里说话。”他痛感自己“不能与多灾多难之学校同度艰危”,唯有“希望北大能够安全渡过这一难关”。说着说着情绪越来越悲怆,泣不成声。与会者也或眼圈发红,或抽噎,会场一片悲惨凄凉。
12月17日那天,是胡适的57周岁生日。当晚蒋介石夫妇在黄埔路官邸宴请胡适夫妇,陶希圣、陈雪屏等作陪。蒋介石自推行新生活运动以后,不仅自己不喝茶不喝酒不抽烟,平日请客也从不上酒。不过那天为胡适祝寿,蒋介石却特别备了酒,可谓破格示敬。
胡适飞抵南京后始终在设法回避记者,可有一天一个叫王洪钧的记者终于获得机会,采访了他。采访中,胡适说:“我正在思索三十年来所走的非政治的文化思想的救国路线,是走对了,还是走错了。……我们没有政治野心。思想文化的途径有其巨大的力量,有其深远的影响。”胡适接着又说:“我不反对青年人作政治活动,青年人应该积极参加政治。”有人劝胡适到国外去替政府做些外援的工作,胡适却说:“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政府,我怎样抬得起头来向外人说话!”这一句话把对国民党政府的腐败无能的不满全都倾吐了出来。
临走前,傅斯年来看他。那晚,两位中国现代历史上的思想家凄然相对作新亭之泣。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背诵陶渊明《拟古》九首之九:种桑长江边,三年望当采。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柯叶自摧折,根株浮沧海。春蚕既无食,寒衣欲谁待。本不植高原,今日复何悔!
饮、吟之间,倍觉凄凉,两人不禁潸然泪下。抗战开始,北大、清华、南开三所大学联合组成西南联大,辗转千里,苦撑办学。1945年抗战胜利后,3所大学各自复校。从1946年,傅斯年、胡适接手北大至1948年刚好“三年”,正期望北大能有所收获时,却“忽值山河改”了,“枝条”、“柯叶”经此大“摧折”,种桑者恐怕只能乘桴“浮沧海”了。“本不植高原”,是“种桑”选错了地方,还是“柯叶自摧折”?
1949年元月31日,胡适拿到了赴美签证,不久即往上海,登上了“克里夫兰总统号”前往美国,从此飘零海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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