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账本：复旦图书馆的样本意义

文卓

　在3月份举行全国两会期间，一份复旦大学图书馆2009年度经费支出情况表格在网络上广为转载。“晒账本”顿成热词，而公布这份开支表格的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葛剑雄也迅速成为媒体和网友关注的焦点。

　　复旦大学图书馆“晒账本”是一次主动进行财务公开的尝试，并非校方或教育主管部门的要求。有人佩服葛剑雄的坦诚，有人赞赏复旦大学图书馆的透明化，有人为这种“开风气之先”的魄力叫好，也有人认为这只是带有孤胆英雄色彩的匹夫之勇，认定这一点透明的星光，马上会湮没于四周厚重的、不透明的习惯性力量中。

　　对种种声音进行回应，身为馆长的葛剑雄始终没有脱离复旦大学图书馆的实际情况。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他言语间不断强调的一层意思便是：公开的经费如实反映了复旦图书馆的运作情况；经费的公开是为了配合复旦图书馆的实际需要。


　“晒账本”是一种沟通方式

　　葛剑雄拒绝了“敢为天下先”的“高帽”，认为这只是国际惯例。经费公开并不是为了追求财务透明化的形式意义，更重要的是促进馆方与读者的沟通，从而改进图书馆的服务。

　　虽然最近才被“炒热”，但复旦大学图书馆年度开支清单并不是两会期间才“晒”到网上的。葛剑雄说，两会期间教育部要求财务公开，这项要求的确也通过学校传达到了图书馆，但实际上，复旦大学图书馆早在去年5月份就第一次在网上主动公开了图书馆上一年度的经费使用情况。

　　打开复旦大学图书馆网页，在2010年信息栏中可以看到完整的“2009年度图书馆经费使用情况”说明，一张收入分类表和一张支出分类表，分别清楚地交待了2009年度图书馆经费的几大来源、支出类别以及年度结余。

　　“去年5月份，我们图书馆内部沟通商定以后，实行了第一次经费公开。在正式公开以前，经过了图书馆咨询委员会的审核同意。”据葛剑雄介绍，复旦大学图书馆咨询委员会由学校内来自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理科和医科的资深教授组成，旨在听取广大教师意见，为图书馆的管理和建设、重要采购、文献处理、服务措施以及各项重大决策提供咨询意见。

　　“晒账本”在网上炒热以后，诸如“敢为天下先”、“反腐倡廉”、“自我革命”之类的评价纷至沓来——复旦大学图书馆是经费公开的先行者吗？

　　葛剑雄拒绝了这顶“高帽”：“高校图书馆的财务公开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这也是一种国际惯例，世界上许多一流大学都定期按照自己的方式公开管理成本，以此为对照，可以考核图书馆的各项服务指标。据我所知，国外有些大学的图书馆甚至会细化到公开馆长薪水的程度。因此，我认为复旦大学图书馆的经费公开谈不上是‘先行’，这只是对国际惯例的遵循。既然这是国外一流大学的常态化举动，我们图书馆也可以做类似尝试。”

　　那么，复旦大学图书馆公开经费的目的何在？又有何裨益呢？

　　“我们这样做是出于实际工作的需求，为了提供更好的服务。”葛剑雄指出，经费公开的目的在于更好地促进馆方与读者之间的沟通，让公众监督图书馆的工作。

　　他认为，一流的大学里，图书馆需要为教学、科研尽可能提供优质的服务。“我们向大家公开图书馆的开支，让各位学生、老师明白：每年的图书采购、设备更新、行政费用等到底花费了多少钱，每年的中文期刊购买、外文期刊购买到底投入了多少资金，图书馆馆藏的家底到底有多少，每年的增长情况怎么样……这些账目不仅我们自己要清楚，也应该公布出来让每一个使用图书馆的人心知肚明。”

　　经费公开，对复旦大学图书馆而言，并不是为了追求财务透明化的形式意义，更重要的恐怕是用这种方式架设另一座沟通桥梁，使馆方和读者之间的沟通的机制更加舒畅，从而推进和优化图书馆日常管理工作。

　　读者群是图书馆最主要的服务对象，对图书馆的设施、馆藏和管理等各方面情况，读者的感受和反应最为敏锐。葛剑雄在担任复旦图书馆馆长的4年多时间里，一直非常注重图书馆服务的提升，抓手之一就是不断畅通馆方和读者之间的沟通渠道。学生和老师可以发邮件到图书馆公共邮箱提出自己的要求和建议，也可以到复旦大学日月光华BBS的图书馆版面反映情况，或者登录图书馆网站上的“咨询台”询问各种问题。

　　葛剑雄告诉记者：“所有写给我本人的邮件我都会回复；发到图书馆公共邮箱的邮件，如果是注明写给我的，我也要求管理人员转发给我，由我回复；不是写给我本人的，图书馆专门有工作人员及时回复。关于图书馆各个方面的意见和建议，小到找书的困难，大到图书采购上的意见，具体到饮水机、卫生情况等琐碎事项，只要读者提出来的，我们都会想办法及时改进，如果一时无法改进的，也尽可能沟通。”

　　他觉得，以服务提升为出发点的经费公开，一方面，是为了增进读者对图书馆的理解，尤其是对不足之处的谅解，另一方面，则是期待读者对照开支情况监督图书馆的工作，多提合理化建议。“你可以关注一下BBS的图书馆版面。那里曾经骂声不断，图书馆确实存在不少问题，让学生和老师感到不满意。我们这么多年下来注重服务提升，取得的明显成果便是读者的理解和理性——现在单纯发泄不满的情绪化表达已经明显减少了，更多的读者能够冷静地提出合理化建议，这对我们工作本身和他们的实际需求，都更有好处。”

　　在葛剑雄看来，现有条件下，复旦大学图书馆肯定会存在“硬伤”，所以，才更要把经费情况公之于众——图书馆向读者公开财务，读者才能向图书馆贡献建议。

　　正是基于这种出自工作本身的需求，复旦图书馆经过内部讨论后公开了2009度的经费使用情况。葛剑雄说：“图书馆如果经费不足，那是学校的责任，如果服务不佳，那是图书馆的责任。我觉得我们有公开经费的需要，所以就公开了。当时我说过，经费公开后万一出现任何不良的结果，责任由我一个人承担。”

　　继2009年度的经费公开后，图书馆将在近期公布2010年度的经费使用情况。2009年的第一次经费公开，由于要适应学校财务部门规定的分类标准，有一些开支的分类并不适合图书馆的实际情况。葛剑雄承诺：“马上公开的2010年度经费使用，我们将根据具体开支的实际情况公布。”

　　必要合理的开支不怕公开

　　经费开支如实反映图书馆日常运行情况，彻底公布出来，“没什么好怕的”。葛剑雄强调，“晒账本”不是为了以己之力逼谁改变，具体的做法在圈内也已逐渐形成共识。

　　曾经有人建议，公布经费时，开支部分宜粗不宜细。所谓“粗”，也就是只公布“文献采购费”，而葛剑雄坚持的“细”，则是把大家关注的如“公务接待6.72万元”的部分和琐碎如“厕所卫生用品”的部分一并公布个彻底。他的观点是，公布的经费开支须如实反映图书馆日常运行情况，图书馆的支出都是必要的、合理的，彻底公布出来，“没什么好怕的”。

　　2009年度的经费使用情况公布后，“公务接待6.72万元”的确成为议论热点。葛剑雄盘点道，这笔钱包括了一年之内到访图书馆的客人的必要接待费用、图书馆100多位离退休工作人员的招待费用、在职员工工作聚餐和活动费用以及其他必要的接待性开支。“我知道公众对公务接待、公款吃喝的现象比较关注，这部分开支在下一次经费公布中会更加细化，图书馆愿意接受公众的评价和监督。”

　　复旦大学图书馆的洗手间内原先不提供洗手液，后来从卫生角度出发，每个洗手池边都放置了洗手液。采购洗手液、烘干设备等洗手间用品，一年大约需要支出2万多元，这笔钱当然也如实记录在经费开支的“日常业务费”分类中。葛剑雄认为，经费使用应当追求合理，该花的钱要花，而花了就得如实记账、如实公布，这样才能如实反映图书馆的管理成本和现状，才能为公众的监督提供准确的依据。

　　所谓该花的钱要花，那就意味着不该花的钱要节省。图书馆各项开支的统计公布是一种很直观的自我审查手段——每一部分工作用了多少钱，是否需要用掉那么多钱，对比日常工作就能有所衡量。复旦大学的江湾校区也有新建的江湾图书馆，里面也设有馆长办公室并配备了一部电话，但是葛剑雄基本在邯郸校区办公，江湾图书馆的馆长电话一年到头用不上，却还得缴纳基本座机费。年度的电话费开支统计出来以后，葛剑雄觉得这部虚设的电话机太浪费，就让人把它移走了。

　　至于各种迎来送往的公务接待，图书馆也一直从提倡节俭、力求简化的诉求出发，采取各项措施加以限制。葛剑

　　雄主张有礼仪有节制的公务接待，有朋自远方来，一不安排饭局，二不安排领导陪同，只嘱咐馆方接待人员根据来宾需求简单安排用餐。

　　不久前，加拿大的一个大学图书馆代表团到访，复旦图书馆馆方事先征求了代表团成员的意见，对方告知，中午用餐会自己解决。由于双方交谈甚欢，到正午才结束，此时再去学校周边用餐多有不便，所以在代表团的要求下，葛剑雄交待秘书帮助每位团员准备了一份客饭。“礼节到了就可以，我们坚持这种简单的招待方式，客人和我们彼此都比较轻松。”

　　谈及公款吃喝，他认为这是体制和习惯遗留下来的一种约定俗成，身在其中的各级领导本身也是疲于应付。同时，他也希望外界能够减少对高校办公氛围过于想当然的偏见和想象：“觥筹交错好办事，据我所知，这种情况至少在我们学校还是很少的。”而无论从廉洁的角度、节俭的角度，还是从简化接待的角度，至少图书馆在尽力削减这方面的开支。

　　“晒账本”也好，简化公务接待也好，葛剑雄强调，这些都不是为了以己之力逼谁改变。当记者谈及复旦大学图书馆经费公开的示范效应时，他指出：“财务公开本身就是个提了又提的话题，用不着我去给别人施加压力，教育部对此本来就是有要求的。在我看来，即使跳出高校的范畴，跳出复旦图书馆这个比较小的‘生态系统’，其他组织、单位、机构等，真的敢于接受监督的，都可以把经费公开。”

　　此外，他还告知，其实图书馆经费公开的想法，在最近几次高校图书馆的馆长会议上多次提到，具体的做法在圈内也已经逐渐形成共识，实在称不上新鲜事。据他了解，有不少大学的图书馆馆长也表示过会考虑这种做法。

　　图书“实洋”采购带来压力

　　图书成交价格(实洋)往往低于图书标注的定价(码洋)。按“实洋”成交，按“码洋”付款，差价作为回扣返还。复旦图书馆通过公开招标方式采购图书，回扣取消了，自然也带来了压力。

　　在图书馆的开支中，每年的文献采购费往往占了大部分。在图书采购过程中，出版社将书卖给书商时会给予不小折扣，书商在确保利润的前提下，将书卖给图书馆时也会给予一定折扣。因此，图书馆采购图书的成交价格(实洋)往往会低于图书封底标注的定价(码洋)。

　　以往，高校图书馆采购图书一度通行的做法是，按照“实洋”成交，但按照“码洋”付款并开具发票，书商再把两者的差价返还给图书馆，这笔钱就作为回扣。一开始，这笔回扣成了图书馆的“小金库”，用以支付图书馆工作人员的津贴或其他财务无法报销的开支。后来，国家有关部门专门整顿过单位回扣、舞弊和设“小金库”等情况，图书采购的回扣就上交给学校，再由学校下拨给图书馆部分款项用以开支。

　　2007年葛剑雄接任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一职，他认为，这种保留利润空间的惯例还是留下中饱私囊的可乘之机。

　　2008年，他决定将传统的“码洋”采购方式改为“实洋”采购，图书的成交额按照书商在定价基础上给出折扣后的实际价格付款并开具发票，从而取消了付款时价格虚高、再由书商把钱返还图书馆作为回扣的惯例。

　　根据复旦大学图书馆公布的2009年度支出分类表显示，2009年用于文献采购的支出总计3090.29万元，细分为中文图书、外文图书、中文期刊、外文期刊、光盘数据库、各类专款配额等一共9类。这些都是实洋采购的支出。

　　取消回扣以后，复旦大学图书馆的图书采购采取公开招标的方式。据葛剑雄介绍，所谓招标，须综合考虑图书的价格、种类和质量，既要考虑价格的合理性，又不能以最低价中标作为准则而忽略图书的种类，也不能单纯追求种类多而忽略每一种书的质量。“更确切地讲应该是评标，书商的供货，须有学校财务、资深教授等对投标方案打分，最后选定中标方。”

　　取消了回扣后，图书馆工作人员的报酬就会受到影响，因此这种革新需要学校财政的支持。所以，图书馆方面和负责核定薪酬的人事处、负责发放经费的财务处签订了三方协议——图书馆保证实洋采购图书，学校保证图书馆员工的待遇水平。

　　然而，这种全透明的图书采购方式或多或少还是带来了员工收入方面的压力。葛剑雄坦言，最近几年尝试下来，员工收入构成发生变化，加上扣税等外部因素，还是有人反映“拿到手的钱少了”；而且，对于图书馆工作人员而言，收入水平横向纵向一比较，差距就能明显反映出来，这显然会影响工作积极性。对此，图书馆除了一直在争取学校的支持力度，更期待国家能够建立更合理的高校教师员工收入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