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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14-10-8 11: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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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民眼中的农村和中国经济(二)
关于农村经济,比如农民抛荒的事情,我们后面再讲。这里先谈谈中国农村上个世纪以来的巨大变化。安民认为,这种变化主要地表现为从宗法社会到权力社会,再到商品社会的巨变。
宗法社会主要以家族表现出来。比如我们长刘家垸,是明末清初从江西南昌梓溪迁居而来。从族谱上可以很清楚地查到,我们是刘邦的后裔,他的大儿子刘肥的那一支繁衍而来。迁到龟山的刘家,现在有好几个自然垸子,修族谱时,有的就合了谱。这表明我们是同族同宗。所谓同宗,就是用一样的辈分字派。这个现在的人可能很难理解。过去的农村社会,给孩子往往先取个比较贱的小名,好养活,但大了,上学了,就会取一个学名,也就是大名。那时的大名往往是按辈份来取的。比如我叫刘安民,这刘是姓,安就是我的辈,在辈后面再加一个字,合起来就是我的大名。我们垸子里,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生的人,才不喜欢用辈份,此前生的,一般都用辈份取名。比如上面说过的那个姐姐,叫刘安学。她是女孩子,安字辈,也用了辈份。其他如安记,安杰,安静,等等。兴字辈的如兴全,兴亮,兴武,兴田,兴平,兴龙,兴虎,兴芳,兴连,兴旺,兴汉,兴贵、兴元、兴度等等一大堆。我父亲叫兴发,我叔父叫兴祥(大家读古书的,应该会有体会)。他们比我们长一辈。再上面是先字辈,比如我曾祖父有七个儿子,按金玉满堂荣华富贵来取名,分别是老大先金,老二先玉,就是我亲爹,老三先满,老四先堂,老五先荣,老六先华,老七先富。老八没有,没生,因此有先贵之名而没有这人。
这样的好处就是,知道叫什么名字,就知道他是什么辈份的,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了。这样的习俗,称呼并不以年龄而论,而是依辈份定的。有的孩子拖着鼻涕,但辈份高,人家几十岁的叫他叔呀爷呀爹的,很正常。
宗法社会是中国几千年延续下来的,它主要是与政府的政权相衔接,管理家族内部事务。一姓,一宗,一个地方的,就形成家族。一个家族由族长和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们管理,它的表现形式是:族长,祠堂,家训和家法。族长和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者行使管理权力,他们有的还有组织文化活动的职能,如地方小戏,玩狮子龙灯,组织说书等等。祠堂是家族公共活动场所,一般是开会,召集进行大的活动,再就是执行家法,一般是族中某个或某几个调皮捣蛋不上进的青年男子干了坏事,就拖到祠堂里家法伺候,一般是打板子,批屁股。我们长刘家垸有两个祠堂,其中有个祠堂在解放初就不知道是倒了还是被拆了,另一个祠堂应该就在七八十年代拆掉的,小时候我们还见过。但是,因为时代的变迁,我们垸子里的祠堂,祖训和家法到底有哪些条款,我并不知道。家长也没有讲过,我们小时候也没有见过。但是大家到安徽去玩儿的时候,看那些保存完好的老祠堂,他们的祖训和家法条款一般却都还是存在的。
中国各个家族的祠堂,基本上都有祖训和家法条款,这个应该不会存在例外。
宗法社会到1911年清代灭亡,这个社会的基础开始被斩断了,因为它不过是忠君爱国行孝一类。其中第一大主题君已经不存在了。民国时期实行的是保甲制,大家如果有印象的话,应该知道四川有个王保长王麻子的电视剧,李保田演的,就是那个时候的影子。保长甲长和族长并行,传统的宗法社会遗风尚存。建国后,农村开始是土改,土地归农民,后来是合作化,土地收归到集体,再后来是人民公社,那个时候实行的是公社,小公社(又叫片),大队,小队。这个时候中国农村社会已经变成了一个权力社会,权力体系已经渗透到这个社会的最底层。简单地说,小队得听大队的,大队得听小公社的,小公社得听大公社的,公社得听县里的。小队里一般三到四个官儿,分别是队长,副队长,会计(小队要核算),保管(财物公有,自然就得有保管)。我们小时候,生产队每年都要分东西,分粮食,分油,分鱼,分板栗,计工分。除了自家自留菜地里种的那一点儿菜外,其他所有的东西都得分,分不够,就得饿肚子,因此队长虽小,但却掌握着很多家庭的生计命脉。再比如五六七十年代工程很多,队里要抽人出去修工程,抽谁不抽谁,这个由队长说了算。重活儿谁干,轻活儿谁干,这些也由队长说了算。因此,农村的一个小队长掌握着资源,掌握着权力,这时中国农村社会就变成了权力社会。它是权力社会向农村基层政权渗透的影子。
农村基层宗法社会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房头儿。哪几家是一房的,即是一个小祖宗发下来的。比如我们垸子,都是一个大祖宗发下来的。但大祖宗的后人不同,因此我们长刘家垸加上龟尾那边的刘家宕,就有六大房头儿,就是大祖宗后面有六大房,发成了这两个垸子的人。最初我们二小队的权力掌握在两个房头儿手中,后来我六叔回来了,他在外面当过兵,年轻力壮,见过世面,不久就当了小队会计。再后来就当了队长,组长。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我六叔家就跟副队长、队长家吵过很多架,甚至打过很多架,表面上都是别的原因,可实际上就是为的队长副队长的权力,实质是争权——前面说了,有权力了,就有资源。这些都是人民公社制度和分田到户以后,中国农村进入权力社会的表现。农民很直接,不像城里人那样温情脉脉,或者玩儿阴的,他们直接就吵,吵不解决问题就骂,骂再不解决问题就用拳头干仗。谁的拳头硬,谁最后赢。据说他们当时为了争这个权力,都反复打呀选呀搞了好多次,其中房头儿的因素很重要,我六叔最后被拉了下来,因为我们这一房里,我三爹的孙子,我的一个堂兄反水了,被那两房拖下了水,背叛了我六叔,背叛了咱们这一房,最后就玩儿完。
农村权力社会对宗法社会最大的瓦解,就是文化。宗法社会有一整套文化观念,一整套价值观(不偷不盗不抢之类),基本上是以儒家观念为主,教人如何做人做事,如何忠君爱国,就是族训族规上面讲的那些。这些东西维持着农村社会的运转。它们就像是机器的润滑油一样。权力社会把那些东西全扔进了垃圾堆,全打倒了,封建的东西被打倒了,因此那些东西我们小时候知道得不多,这些乡规乡约,从五六十年代起,在农村社会就已经基本不起作用了。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生人,基本就不知道它们是些什么玩意儿了。因此中国农村七八十年代发生过很多偷盗抢之类的事情,在当时的农村老头儿看来,是不应该发生也不可思议的。他们往往想不明白,为什么几十年后发生这些事情那么多,而在他们小的时候,那样的事情一件也不可能发生,发生了就要被拖到祠堂里去打板子的。为此,他们总是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维护中国农村社会运转了几千年的那么些东东,就这样一下子就没了。其中有好些东西,并非坏的,而是有大作用的。比如信用。现在中国的商业经济,包括文化领域里,最缺的就是信用。
农村权力社会运行的根基,还有一点儿就是经济基础,最初就是农业税。农民种田要交税,要服徭役,村组干部不属于国家干部编制,他们没有收入,为什么干?中国是无利不早起的社会,他们没有一点儿利益是不会削尖了脑袋往村委会里钻的。这就是潜规则。向农民收税时,他们多收,然后层层截留。因此,村委会才有人干。一个村长,看到村里老百姓抽的都是五毛钱一盒的烟,他绝不会抽两毛钱一盒的,他只会抽一块或两块钱一盒的烟。当村民抽的是五块钱一盒的烟时,他抽的一定是十块钱一盒的。当村民盖的是两层小楼时,他一定也要盖两层的小洋楼,当村民盖的是三层小洋楼时,他盖的一定不会是两层的小洋楼。就是这样。这个才是村干部的心里,这个面子他一定会讲的。
而土地里种出来的东东是不值钱的,因此村长们要靠潜规则生存,谋取利益。最初是农业税,80年代中后期以后,就是计划生育超生罚款。再后来就是卖宅基地,这是最近几年的情况。
而90年代以后,中国进入了商业社会,特别是1998年房地产这个行业开始兴起以后,中国农村最大的变化就来了。相当多的农民要么靠做生意,要么靠工业,要么靠做建筑工挣了不少钱,他们就回家修楼房了。村干部靠潜规则挣到的那么些钱,很多农民靠外出打工做生意也能挣到。因此,中国农村社会就从权力社会进入到了商业社会,农村的价值尺度明显变了,金钱成为万能的尺度,大家都笑贫不笑娼。这个社会的评价标准已经完全不怎么样了。过去是农民见到村长要很客气很恭敬,现在则大为不然。农民们不再像过去那样怕村长了。现在客气还是有的,但是恭敬却悄然之间就没了。有些调皮捣蛋的年轻人,甚至客气都没有了。
农村权力社会瓦解的标志就是农业税的取消。因为农业税取消了,村长、组长潜规则就没办法进行了。它们是附着在农业税上的,农业税一取消,就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关系。村长组长没什么油水,加上近十年来建筑工和农村短工价钱直线上升,农村权力结构权力体系也就被严重动摇甚至有些瓦解了。
好在这几年还有农村宅基地,好在计划生育还有点儿尾巴在起些作用,否则农村村组两级,可能真的要瓦解了。
中国农村前100余年间,经历了由宗法社会到权力社会再到商业社会的大蜕变。权力社会对宗法社会的颠覆主要是文化的颠覆,权力结构的颠覆,族长没了。商业社会对权力社会的颠覆主要是经济的颠覆,权力社会的经济基础没了。
现在农村村组两级,主要掌握着种粮补贴、生猪补贴、宅基地、计划生育超生罚款这些权力和金钱分配权,这些,对农民影响已经不太大了。除了宅基地和超生罚款,农民基本上可以不鸟他们了。
而在城市,城镇周边农村在城镇化进程中,权力体系早已黑社会化了。因为村和组一级非国家公务员,而城镇化进程中,土地生意又有着巨大的利益。因此全国各地,城镇周边的农村村组两级在前20余年中,都迅速地黑社会化了。贿选,威胁选民的事儿是比较普遍的。因此,城市化过程中,相当多的社会财富被黑社会控制着。这就是中国城镇周边农村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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