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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伊斯坦布尔:遇见纯净的阿拉伯蓝 [打印本页]

作者: 陈亮911    时间: 2009-7-5 22:04
标题: 伊斯坦布尔:遇见纯净的阿拉伯蓝





  伊斯坦布尔。破晓时分。从机场驰入市区途中,曙色初动,晨光曦微。旅馆登记毕,出外抽烟,古城的小街,鹅卵石路面,店户人家停在清早的静谧中,天色转为青白:蓝色清真寺巍然在望,照耀全寺的夜灯犹未熄灭。

  这著名的寺,先在旅游图册中认识,此刻亲眼看见了。亲眼看见,指的是你与观看之物的距离,步行大约十分钟吧。旅馆职员说,稍远处,被清真寺遮没的那边,就是圣索菲亚大教堂。

  年前,《华夏地理》叶南兄动议给我各国走走看看,归来写游记。远游的诱惑,很难拒绝。去哪一国?忽而决定是土耳其——欧陆熟悉了,虽未造访斯拉夫列国,法、意、德、荷、西班牙、比利时、奥地利,却已到过不止一次,不止两次:我的知识与向往总在西方。因为是亚洲人?亚洲。除了日本,斯里兰卡、柬埔寨、越南、印度、波斯国……都没去过,也不知自己想不想去。伊拉克、阿富汗、巴基斯坦、以色列,烽火不息,天天出现报章与视频,倒是很想去的,只为两河流域的雕刻,阿富汗的佛头,好看透顶,可我时常忘记这些国家也属亚洲:在中国,那里古称西亚,欧洲人则古称近东:我,一个中国人,很少认真想起过西亚,倘若愿意说实话,我对连绵广袤的亚洲,其实冷漠而无知。

  中土航班夜十二点起航,正好通宵昏迷,翌晨飞到,等于醒来。此刻我果然站在接连欧亚的国土么?晴,毫无倦意——今次同行有叶南先生并《大学生》杂志的小王,王肇辉,十几小时前我们还在北京机场,现在三个中国人站在黎明的伊斯坦布尔街角,呆看蓝色清真寺。天色大亮了,海鸥在寺庙上空高低回旋,鸣声喑哑而清远。初到异国头一天、头半天,最是新鲜,各自房中收拾稍歇,大约八点九点,上五楼顶层早餐室,餐室连着阳台,一眼看见阳台下民居连绵,万瓦鳞次,拥着两座三座小型清真寺,由近及远,伸向海。海,展开,展开,停满大货轮,有如军舰,朝阳隔雾照临,海面浅淡,看不清海际线——这是我陌生的海。尼斯、纽约、旧金山、拿坡里、威海、普陀山、香港、厦门,海岸各异,我指的不是洋面的颜色,而是眼前弥漫海空之间的耀目的银灰:这就是连接黑海的那片海湾吗?忽然想起《塞瓦斯托波尔保卫战》,想起托尔斯泰怎样描述俄军战败,撤离炮台,从海上回望陷落的要塞,那就是中亚的海啊:将近四十年前的阅读,早经忘记,倏然记起了,仿佛很久很久前去过的地方,其实只是小说。如今看着土耳其海空的银雾,我竟想起俄罗斯文学。

  现在我离俄国与希腊多么近啊,一在正北,一在正西,好像就能跨上自行车一路骑去——我喜欢留着熟知的国度,迟迟不去;我也喜欢忽然来到陌生的国度,满怀无知。这是我第一次造访伊斯兰教国家。土耳其的现代化,自不如西欧,比之伊拉克阿富汗,却是富足和平之邦。极目四望,伊斯坦布尔市容以西亚民族与发展中国家的全部形态,密集展开,错杂的民居大致三五层高,或精或陋,五色斑斓,到处晾出洗过的衣服,街头巷尾是嘻戏的孩子或呆坐的闲人,半数妇女包着伊斯兰世界的花头巾,那掩饰性别的扮相,格外性感而良善。部分男子的面容与地中海沿岸种性相若,白皙精致,部分则接近我们看熟的新疆人。当年霍去病一路击溃的突厥人就是他们的祖先吗?我随时在人丛中撞见李公麟与赵子昂笔下的“胡人”,满腮虬髯,长长的勾鼻,目眶深陷,暴凸的眼——我无法描述中东西亚的群体面相,在东亚人看来,他们的骨相和毛发与欧洲人多有相似,但比之西欧诸国的现代群相,我又想起彼得鲁齐的准确描述:“那种前消费时代的淳朴的表情。”

  我迷恋所有古寺的表情,不知如何解读,也不想解读。不必是任一宗教的信徒,我遍访艺术,唯宗教艺术最是耐看,包括教堂。远来土耳其,我差不多是为瞻仰教堂:蓝色清真寺的起建,时在明代,圣索菲亚大教堂的资格实在太老了,起建之初正当华夏的北魏末期,如今中国哪有半座北魏时期的寺庙而完整如昔啊——初到四五日,我决定哪儿也不去,就在两座老教堂附近镇日游荡,画速写。由旅社所在走数百步,即是蓝色清真寺的围墙,墙外老树排列,高及寺腰,枝条纠结,春芽将绽。我们到得早,全寺正在清晓的爽净中醒来,回廊与高柱间空无人迹,仰面眺望,旭辉隔雾映照大圆顶,巍然灿然,真有今古之感。

  伊斯兰庙堂的处处空寂,神态清竣而严厉。天王或金刚的凶神恶煞,不是严厉;十字架上的耶稣望之惨痛,尤非严厉。东正教镶嵌画中的圣经人物,面相身姿十二分严厉,但那是艺术效果,用意倒是刚正而悲悯——伊斯兰教堂神情严厉,即不设偶像,这一招是厉害的:没有神主,没有祭坛,没有圣人,没有音乐,没有魔鬼和天使,没有经义的描绘与叙述。进入殿堂,一律脱鞋:天光射下,四壁瓷蓝,纯净的阿拉伯蓝,以无数花枝绘作装饰,凝结为晶亮的瓷。我从未见过如此空旷无物的殿堂,不给你看见人世,不使动念,没有一张桌椅或条凳,猩红大地毯供人成排跪拜,一位员工正在来回吸尘——每一座基督教教堂布满重重偶像,那偶像,于我即是人脸人身,是种种艺术的手法与表情,在那里,偶像环绕的中心,是祭坛,众目视线的归结,是十字架,管风琴的每根钢条指向上天:这一切设置都是语言,感召劝说,滔滔不绝,而清真寺殿堂的清旷,坚持无言。除了图解经书的细密画,伊斯兰文明没有西方意义的所谓艺术,没有艺术,即卸除了你的感官。我四处走动,仰看,唯数百年磨损擦洗的石柱与瓷面闪着圆润的微光,美极了,美极了,但是不恐惧,不震撼,不被吸引,不分神——这就是我所谓严厉,严厉的意思,就是进到殿下不容思想,唯圃伏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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